‘我没有爸爸’,但话到嘴边,看着季如雪已经病入膏肓、回天乏力的脸,又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季如雪似乎累极了,闭了会儿眼睛,然后又睁开,看着季灼问:“他什么时候会来?”季灼愣了一下,眼眸微闪,说了实话:“他应该不会来了,这么多年都没来过。”“不对,”季如雪睁大眼,声音也大了些,“他来过的!”“二十几年就来过一次,带着他的儿子,那杂种还把你打伤了。”季灼的眼神越来越冷。他有时候真的不明白,季如雪到底爱胡维生什么,为什么能爱得这么深。爱情根本就是这样一个蛮不讲理的东西吗?那它到底是好还是坏?是人的必需品吗?“那是他儿子打的,又不是他打的,不知道你这么生气干什么。”季如雪道。季灼失笑,不用看他都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笑容有多无奈。他心力交瘁,甚至于觉得等候死亡的这个过程分外难熬。季如雪在最后的时间里,没有任何的话要对其他任何人讲,包括季灼,她只想看到胡维生而已。季灼对于自己匆匆赶回来的行为有些茫然,他觉得自己似乎想要抓住一些什么东西在手中,但现实就是他好像什么都抓不住。“我听说你这些年在海市,”季如雪又开口,问的还是胡维生,“你有见到他吗?”“……见过。”季如雪的眼睛微亮:“你有没有让他来看我。”季灼垂眸看着她:“我说了,但他不肯来。”病房里冷寂了很长一段时间,随后季灼在沉默中听到了季如雪的哭声。“我不相信……”在季灼的记忆中,他几乎没有见过哭泣的季如雪,她好像永远都抱着一股希望,这股希望陪着她度过了二十几年漫长的春夏秋冬,终于在她意志力最薄弱的时候彻底破裂了。撑了二十几年,她似乎也已经撑不下去了。“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我不相信……”季如雪哭得凄然,她的眼睛一直在季灼的身上打转,即便没有说其他的话,季灼也看得出来那其中的意思。是责怪。季如雪在怪他为什么不让胡维生来看她。季灼的心脏如坠冰窖,站在原地的躯体仿佛僵化了,难以动弹。他嘴唇翕动,却也说不出任何话来。季如雪的脸色越来越青白,季灼看着她的那个样子,心里竟然开始觉得害怕。“你知道吗?”季如雪的哭声渐渐变弱,似乎在预示着她的生命力也在慢慢消散。“你知道吗?”她仿佛怕季灼听不见似的,又重复了一遍,她慢慢说:“我不该生下你的……”一旁的田双如遭雷劈,她迅速沉下脸,猛然看向季灼。
这句话太狠太重了,简直像一把致命的尖刀,再坚强的人也承受不住。季灼的反应并没有田双预料的那样大,他仿佛灵魂出窍,整个人愣愣地站在原地,像个犯了错的小孩儿在挨训,却早已没有了反抗的力气。“……我一怀上你他就走了……我不应该怀的……”田双都快哭出来了,她想冲过去按住季如雪的肩膀,让她别死,别让这句话成为她说的最后一句话,这对季灼太残忍了!他什么都没有做错过,也不是他非要出生的,为什么要这么对他!她对季如雪没有感情,对这条生命没有唏嘘遗憾,她只是自私地希望季灼不要被这么残酷地对待。可上天没有听到她的祈祷,季如雪的气息越来越微弱,细看似乎还能看到瞳孔已经失了焦,在慢慢放大。床头连接的仪器发出尖锐的‘滴——’声响,季灼的心也仿佛跟着死了。出走的灵魂回到身体里,他才忽然意识到自己刚才几乎都忘记了呼吸,此时有些缺氧,天旋地转,整个世界都仿佛颠倒了。“季灼——!”田双的尖叫在耳边炸响,但季灼已经蓦地丧失了身体的控制权,丧失了知觉,失去平衡,重重地倒了下去。他梦到了小时候,父爱母爱的长久缺失让他的个性变得有些古怪,性格也越来越冷,外公外婆走后,他对松山这个地方就没有了多少留恋。但他梦见了他离开松山去上大学的那天,季如雪在那天拥抱了他,嗔怪地说‘去那么远上大学,妈妈会想你的啊’,那样的季如雪总给他一种‘妈妈还是喜欢我’的错觉。现在看来,果真是错觉啊。就好像松山的树一样,会长枝丫、会落叶、会结果子,但唯一不会变的,是树本身需要根,没有根,其他再多都是虚的。胡维生的给予就好像她的根,而她对季灼的喜爱,就好像那些会长出来、又会随着季节的变化枯萎掉落的叶子。不切实际的幻想早该醒了。季灼睁开眼,天已然大亮。作为季如雪唯一的亲人,他需要办理很多事,结清医院的账单、联系殡仪馆、开具死亡证明、挑选墓地……他没有时间伤悲,虽然季灼并不觉得自己伤悲。身体里的伤口溃烂到一种程度,原来是不会痛的,只会像病毒一样,一点一点感染浑身的神经,让他变得麻木、沉郁、厌弃和百无聊赖。世界都好像变得荒芜了。田双一直在帮他做事,而安琴除了帮他处理这边的事,还要同步进行网络的澄清。她在李医生的帮助下,找到了同医院当时经手过季如雪和胡烨的医生,也找了一些当时了解事件全貌的医护人员作证,同时靠着vita的关系,联系到了松山公安局的局长,找到十一年前处理这个事件的警员,请他帮忙做出一个说明。甚至于她在询问了多个医院的医生护士之后,得知当时可能有人凑热闹拍过照片,联想到松山是个小地方,围观的人可能认识季灼,她搜索了季灼当时的学校贴吧以及校园网等等网站,幸运地找到了一些照片。多年前的照片,清晰度并不太高,但足够用了。安琴用工作室账号发了篇澄清微博,将十一年前打人事件的前因后果都写得清清楚楚,既没有隐藏证据,也没有添油加醋。她最开始本想等舆论发酵到最凶的时候再一点一点控制翻转,争取让利益最大化。但在病房里跟季灼和季如雪接触之后,她便彻底打消了这种想法。她深知季灼现在的状态已经经不起任何波折了,她也不忍心让他再继续被万人指责。安琴叹了口气,她带过不止季灼一个艺人,但对于其他艺人,她担心的是他们的事业心和是否遵纪守法,只有季灼,她担心的是他的精神状态。她让vi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