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桓止便去睡了。拂诺坐在他床头,像以前很多次那样守着穆桓止,轻拍他后背,助他入眠。穆桓止半梦半醒间,捉住拂诺的一只手抵在了下颌,拂诺挣了挣,没有挣开,便就随他去了。
鼻尖嗅得熟悉的味道,床边坐着熟悉的人,穆桓止心下安定,沉沉入睡。
第51章第五十一章
顾念景近些日子可谓是十分郁闷。轩墨太忙,可以说是忙到废寝忘食的地步。顾念景挂心轩墨的身体,便同他表达了一下其实自己可以帮他忙的意思。不料,轩墨非但不领情,还无情地锁了院门,让顾念景进不了他屋,白让他害了六天的相思之苦。这是郁闷之一。
再有,近些天的旺财,可谓不正常的过了头。白天不见踪影,夜半嚎叫不止,扰的顾念景一夜起七八次,就为吼一句&ldo;旺财闭嘴!&rdo;。起初,顾念景以为是旺财这些天没见到轩墨的缘故,想的紧了,又实在见不到,所以夜晚嚎叫一番发泄一下心头的思念之情,想见之感。于是,第二天一早,他带着旺财在轩墨院子处转了一转,指着紧闭的院门同它说:&ldo;你小爹爹近日忙的很,无暇顾及你,你安分一点,晚上别叫了,免得扰他休息。&rdo;
要是平日里顾念景这么说,旺财绝对会依了它爹的意思,晚上安安分分,绝不嚎一嗓子眼儿。但这几天的旺财,实在不正常的很,所以,当晚,旺财嚎的音儿比前夜里更甚。
顾念景便纳了闷儿了,他想了一阵,一个不算突兀的想法在心底生成:这破崽子莫不是正在经历叛逆期?这么一想,顾念景有些头疼,他没经历过劳什子叛逆期,他的少年时期,都在练武保命中度过。故而,对于这个出现在旺财身上的&ldo;叛逆期&rdo;,他能想到的解决办法,可以说是没有。但他没办法,不代表轩墨没有办法。
于是,这天,他抱着&ldo;也许轩墨今天不忙&rdo;的想法,再次来到了轩墨院子外。他手刚举起来,正欲意思意思敲下院门,手还没碰到门,院门就&ldo;吱呀&rdo;一声响‐‐‐被风吹开了。
……顾念景心下欢喜,想:可谓天助我也!面上笑嘻嘻,脚下一个跨步,便迈了进去,他冲着屋子喊了两声,&ldo;轩墨‐‐‐轩墨!&rdo;
没人应。
他想:莫不是太累了在睡觉?于是压低了脚步声,轻手轻脚进了屋,里屋外屋找了个遍,还是没见到人。他正奇怪,突然瞥到那本被轩墨摊在桌子上的《百糙集》,他走过去瞥了眼上面的字,发现一个都不识,当即就想:还好轩墨拒绝让我来帮忙,不然这下丢人可就丢大发了。
《百糙集》上面的字他虽不识,但这并不妨碍他翻看轩墨在空白处所做的笔记。才看了一行字,他就止不住地夸:这字真好看!可以裱起来挂家里,天天看!然而,看过六行,发现轩墨所做的关于&ldo;无痕&rdo;的笔记后,顾念景突然消了声。
他瞳孔微缩,双肩止不住地颤抖,手握成拳,骨节泛白,抵在那行字上。很多被他深埋于心的记忆被这两个字轻而易举地唤醒,这两个字于他来说,就像一把尖利的小刀,轻而易举刺破他谈笑风生的面具,易如反掌将他拖拽进记忆的深渊。直至今日,顾念景才发现,原来,这么多年,对于当年之事,他竟然没有忘记分毫。
管家给他新取的名字果真深意十足:顾念旧时之景,不忘灭门之仇。
顾念景衰颓地回到了住处,他关了院门,锁了窗户,衣衫未褪,摔进了床里。四周安静下来,只剩呼吸浅浅。这个时候,所有情绪都被放大,恐惧、愤怒、不甘、愤恨……而那些深匿于心的记忆,也在&ldo;无痕&rdo;的刺激下,破茧而出,争先恐后般涌了出来。
关于林家那场灾难,事发多年,已经不太有人能记得。但身为死里逃生的当事人之一,顾念景却是一辈子不敢忘,更是不能忘。
顾念景一开始并不叫顾念景,而是叫林陌。林家以酿酒起家,家中祖传&ldo;花酿&rdo;更是让林家酒业名扬天下。一年暮春,穆尧微服私访,品尝到此酒,回味了许久,直赞:&ldo;此酒只应天上有,人间哪能几回品&rdo;。后来,穆尧颁了圣旨,将林家&ldo;花酿&rdo;奉为贡酒,专供皇亲国戚。
此等殊宠,却是令林家惶恐备至。需知,帝王心,难参透。一时的殊宠并不等于一辈子的殊宠,帝王的殊宠,于普通人来说,就和博弈无异:如若一着不慎,便会落得个满盘皆输的下场。所以,有了此等认知,林家更是兢兢业业,严格把关送进宫的花酿。
然而,还是出了事。那是顾念景七岁的时候,在穆尧长子穆谦的生日宴上,被奉上穆谦那桌的花酿在小宦试毒时,银针变了色。穆尧脸色登变,当即下令关押了顾念景的父亲,林参。
林参在狱中直呼&ldo;冤枉&rdo;,林参之友,通政使司副使宋修,也请奏皇帝,说事有蹊跷。
宋修冷静分析,原因有三。林家花酿早在未被奉为贡酒的时候便已是有口皆碑,而在被奉为贡酒后的这三年,更是没出过一点纰漏。为何偏偏在皇子生日宴上出了这等事?这是其一。再有,花酿既是被奉为贡酒,那么开坛前都会有专门的人拿银针试毒,试过一次后并不算完,在倒入酒樽中后还得再试一次。如此两次,杯中酒方可饮用。如此严格又谨慎的把关,林参不会以身犯险。最后,退一万步说,就算林参有心害皇嗣,也断然不会选择这么个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林参并非孑然一身,他的身后,是整个林家。所以,宋修上奏,以一个臣子的身份,客官分析,道出案情蹊跷。
穆尧做事,向来秉承一个原则:不错杀一个好人,但也绝不放过一个坏人。他听宋修分析,也觉事有蹊跷。但蹊跷归蹊跷,终归是口头分析得来。而大理寺当晚,却是在林府搜出了直接有力的证据‐‐‐一包不明药粉。那包药粉被连夜送进宫,御医将它兑入花酿中,取来银针验毒,一验,银针果然变了色。但这样并不能充分说明在林府搜出来的这包药粉和投在皇子酒里的是同一种,于是,御医又取来验过皇子那杯酒的银针对比检验,发现杯中所下,皆是同一种毒。
这下,可谓是铁证如山。
变故来的太快。林家一百三十余人,早上还是一群鲜活的生命,一夜之间,便变成一百三十余条冷冰冰的尸体。管家年轻时当过几年土匪,学了一身护体的本事,拼死才救了顾念景和他年幼的弟弟出来。而他那年幼的弟弟,却在一路的颠沛流离的逃亡中和他们走散,让顾念景自责了这么多年。
这样一通回忆下来,顾念景觉得自己的一颗心都被那些渗着血的回忆凌迟了一遍。他按了按眼角,指间浸了一些湿意。这些年,他韬光养晦,囿居雾宿山,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手刃仇人,给林家一百三十余条冤魂一个交待。然如今来看,这份交待,却是被套以无期。发生在林家的灭门惨案,事隔太久,他虽是当事人,但总归当时年纪不大,而且当年之事很多都是通过管家的口才得知。所以,真相到底是为何?幕后黑手又是出于什么原因或者目的要把林家置于死地?顾念景不知道,也理不清,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