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九功率着一溜捧着各色赏赐之物的太监浩浩荡荡来到热河行宫之东太子所居院落宣旨,这消息顿时插了翅似的飞了出去,行宫上下顿时热闹得如沸腾的油锅。
其他几个阿哥的院子里很快探得了消息,胤祉就很后悔和胤褪走得越来越近,但现在已经难以抽身而退了……他坐在屋子里眉头紧锁,膳桌上摆了一堆,可他愁得饭都吃不下,想着怎么到太子面前卖个好。
胤植和胤祺在他们面前装得若无其事,实则心里没有不高兴的,太子将要去江南,他不可能一个人去吧?总要有兄弟帮衬吧?
这可是天大的差事!
要不是宜妃没来,否则胤祺早就被自家额娘一脚踹到东宫里舔着脸求带了!
相距不远的大阿哥院子里却静得风穿过都显得冷清,伺候的下人个个大气都不敢出,蹑手蹑脚地干活,说话压着嗓子,将树上仅剩的秋蝉也粘了个干净,生怕撞上了看什么都不顺眼的大阿哥。
胤褪可气炸了,他知道了自个为什么罚跪了,也知道是太子妃去了烟波致爽斋以后才传了口谕叫他回来的!胤褪硬生生跪满了两个时辰,刚回来就听说旨意的事,他阴沉着脸,回了自己屋子关上门就狠狠摔杯子砸花瓶,看路边的狗都不顺眼,别说底下伺候的人了,短短半个时辰就噼里啪啦赏板子打了四五个人,弄得几个年纪小些的女儿全缩在大格格的屋子里不敢出来—没法子,她们只能相互安慰,额娘没来,吴雅氏又被打掉了半条命,下半身血丝呼啦成了烂肉一团,现在还在床上吊着命呢!
自家阿玛眼见自己气疯了,她们都怕见他。
谁能想到呢,不过孩子间的争执能闹得这样大……虽说宫里头这样大题小做、借题发挥的戏码素来不少,但随着四妃年纪上来,已经很少有人玩得这样厉害了。
尤其是毓庆宫,没有母妃在后宫的太子在这方面一向是短板,从来只有人这样算计他,从没有他算计人的!但风水轮流转,今儿就转到了太子家——现在行宫里头经过这一遭也算都看明白了,太子妃已经开始要将自己的手眼渗入后宫之中了。
胤初接了旨意却没有旁人想象中那样欣喜若狂——他犹记得自个在柿子林里头避开耳目与阿婉说的话,他前脚刚说了想带阿婉去南巡,后脚皇阿玛就传来让他翻过年代天子南巡的旨意,这略一联想起来就让人毛骨悚然。
阿婉绝不可能背叛他,那是谁埋伏在那儿
偷听了他们说话?
他也有想到,或许是蠢蠢欲动的葛尔丹、老大与裕亲王之间的那些纠葛让皇阿玛生起警惕之心了,但怎么就那么凑巧呢——自打得知阿婉和何保忠是被毓庆宫宫人检举揭发的,他就不免疑神疑鬼了起来。他觉着他身边一定藏着好几双眼睛,在暗中搜刮着他的一切,就等着某一天给他致命一击。
除了冤死的何保忠,好似都没了能信的人。这种念头不大妙,他不能这样想下去,否则成日像惊弓之鸟,还要不要过日子了?
胤初站在屋子里写了一整日的大字,以此平复自己胡思乱想的心。
他又想到了那个梦里阿婉为他辩解的那些罪过,偷窥御帐、殴打臣工是先前第四回梦里也漏出了蛛丝马迹了的,这回算是彻底解开了他的疑惑。
但其中缘由又叫他心隐隐发疼。
他未来还会有两个孩子,是一对儿女,阿婉写“先天不足、落地夭折”,那这恐怕是两个龙凤双
生的孩子,原本是天大的好事,却因诞生时彗星划过而多了不详。
更别说,他与这两个孩子连一日的父子缘分都没有。
胤极心里隐隐有种揣测,虽然梦中并未言明,但这两个或许是他和阿婉的孩子吧?否则阿婉原本都咬着牙没哭,却在写到“落地天折”时开始忍不住落泪了。
想到这些,写字时希求的平心静气没能做到不说,这下笔的心更乱了,写的字便也笔锋凌乱不成样子,胤初将那张纸掀起来,烦躁地团成一团扔到地上,他抬起头,才发现一地散落着的都是这样的纸团了。
何保忠立在边上,他贴着墙一动不敢动,那么大一只,还妄图将自己缩起来不让他瞧见。胤初无语,呵道:“你过来!还想嵌进墙里去不成?”
“哪能呢爷,奴才是怕踩着您御笔写过的纸呢。”何保忠舔着笑脸。
胤初如今瞧见他也觉唏嘘,他是梁九功收在膝下养老的徒弟,太监们没有根,徒弟大多就跟自己亲儿子一样疼,尤其梁九功原本是遭了灾全家死绝才一刀切了子孙根才进宫的,在外头也没亲人了,可何保忠交到他身边,却不得善终。
有时候胤初也会大逆不道地想,说他是康熙亲手养大的,倒不如说他是在梁九功背上长大的吧?他出生那几年三藩之乱正是最紧张的时候,皇阿玛哪里有心思天天照顾一个奶娃娃,又怕别人害了
他,只能让最亲信的大太监天天背着、盯着。
这么多年,有多少想要收买梁九功的人,梁九功一个也没接,在他心里,他的主子或许除了康熙只有太子一个,且看梁九功这么多年冒着掉脑袋的风险,不知替他在皇阿玛跟前说了多少好话,也不知多少次在皇阿玛召见他之前悄悄暗示提点他,就可知道一二。
可皇阿玛又怎么会听奴才的话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