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光悦动,殿中见娘娘歇了,便又把寝殿的大部分灯灭了,只余下几根反射着暖光的金粉烛,映着这屋中种种,映染了在梦中也并不安生的陈皇后的脸,也氤氲着双杏晦暗不明的眸子。
到了换班的时候,小宫女恭敬地与她交接不提。
一眨眼一天满满当当地过去,竟是又到了回寝的时候。
出了正殿的门,双杏竟然发现有个人躲在暗处等她。
分明还是最冷的时节,也不知道他在连光都没有冰冷室外等待了多久。但是那份等待并没有消磨掉他身上的淡然,
那个肆无忌惮闯进她生活中的不速之客对呆愣的她笑笑。
她一愣神,段荣春也发现了她的愣神,把她上上下下看了一遍,像是在打量琢磨这十几日她身上的变化。映着正殿门口宫灯的灯光看见她绞在一起的白皙手指上红色的伤,低声无奈道:“你总是这样。”
劈头盖脸好像是埋怨一般,但细细体会,却不是单纯的埋怨,——因为那几个字中没有生气,只有淡淡的关心和心疼。
“现在皇上身边离不太开我,”这句他很小声说的,眼睛里迸射出来的光比殿前雪花还漂亮,“我每天没有多少时间能来寻你。”
“但上元节那天,我保证会……”又是语焉不详的说法,却轻易地就让双杏嘴角挂上一抹笑。
“下次若是你去帮你们娘娘抓药,路上也要再机敏些,至少看一看有什么人要注意,有什么人不要注意。”语气中带着笑意和无奈。
段荣春的这番话已经够赤丨裸丨裸了,双杏倏忽想起来这几日在路上遇上的小太监,脸上不由得飞起一抹烟霞,抿嘴点了点头。
他却好像上了瘾一样,说个没完没了:“既然又回到了皇上身边,那院子本来我是不应该住的……”声音低下去,“可是我又舍不得,便时常在晚上又回去看看。”这样双杏见不到他便也是情有可原的了,像是在为自己解释。
可是捕捉那话里的意思,舍不得谁、舍不得什么?直让双杏脸又红了一层。再想起他平日里服侍皇上所在的地方和冷院之间的距离,她心头又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来。
“这个你拿着。”
双杏接过从他手中递过来的一个荷包,却在打开前就又听到他的下半句话:“等一会儿再打开。”
双杏便点点头。
他向她交待事情,细细密密地一件件,嘴上说着时间不多了,但是心里依依惜别,面上也云淡风轻,根本显不出来有多着急。
等到真的没有什么可说的了的时候,他们才分开。
看着那个人略显出急促的背影,她真的相信他这么片刻的工夫也是强抽出来的了。摸摸唇角,她才发现自己竟然是不自觉地带了笑容的,那份笑和虽然淡淡却漫长的喜悦贯彻了她心里很深远的地方。
从中宫正殿往侧殿一路走过来,双杏心中忽忽悠悠,踏不上实地。只觉得那灯,终究还是暗了些,而不远处静静伫在厢房的夜色中的榻也终究是有些冷。
其实也是没有差别的,点灯的宫女太监和往常一样恪尽职守,厢房也是……她和安兰每次一同回来时,都会觉得冷气扑面而来。
是……是少了一些什么,她缺少的,是常常陪在身边的那个人。刚和段荣春又见了一面,才让她加倍想起来在这世上对她来说重要的人中,她究竟失去了几个,也是方才的片刻暖意,对比显现出现在加倍的冷意。
踌躇在厢房门口,双杏不想拉开那扇门,又觉得食指边的烫伤还是有些灼痛。她看着寝殿外已经积累了厚厚一层的雪,鬼使神差的竟然抓了一把。
不同于年前一粒粒如同盐粒子般的雪,这次的雪细软如白糖,又因为久未扫净,叠出了一层又一层的厚实感。
双杏抓着雪,那雪便从指缝中掉落。冷到了极致,便能给人滚烫的感觉。那雪从指尖一路燃烧到她心底,可是不过片刻,就化成了水,连带着她心中所有怔忡,一瞬间仿佛拉扯着重物的丝线被剪断,她也空落落地心中没个底。
“总是这样”又是什么意思,说是埋怨,偏偏语气中还带着笑意。双杏只觉得面前的每一步路都看不清,所有的人都那么难懂。
可是又何必在意呢。
——还是因为在意这个人,才会在意这么一句话吧!
分明是那个人一言不发就如同失了踪一般,乍然再相聚第一句话竟然连个解释都没有。
索性不管不顾心中涌动的思绪,双杏不再蹲在雪地里,默默站起身,开了厢房的门。
药箱里,那人给的药膏早就没了,只剩下一个空的瓷瓶,被刷洗得干干净净。双杏手指绕过放着那个细长瓷瓶的角落,拿起旁边的一瓶寻常药膏,忍受着刺痛将那药涂在伤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