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榆安抚住了季秋白的情绪,让连日赶路的她先去休息。然后又勉强按捺住焦乱的心绪,到了小吃店前堂忙活起来。说是忙活,也不过是待在柜台里面算算账,倒倒药酒,找找银钱,这些做惯了的事情,她几乎不用走脑子,机械地就一件不差地做了下来。
其实她的心里并不平静,相反,疑虑重重。
桑榆不动声色地数了数小店里跟着季秋白一起回来的仆婢,四个丫头两个小厮。数完了也不知道这样的规格是否对应太子府管家之子小妾的身份地位。毕竟她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出身,甚至她都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对这些规格规矩实在是半点不懂。
只是她心里还是觉得事情是有些不对劲的。
一是太子府当时可谓形势严峻,管家之子选这个时机纳妾,本身似乎就有些说不过去;二是先生逃离太子府,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儿,管家之子还有心思安排一个小妾回门,何况这回门路途如此遥远,实在也是说不过去;三是管家之子追去西京的消息,这种机密要事,为何会向一个刚过门的小妾透露?四是水煮鱼的菜单!桑榆想到这里脸色都白了起来,这道菜在这边根本没有,而院里溪河先生点,厨房里秋白就能帮着完善……这两人之间的联系如此明显,怎能不叫人发现?
桑榆越想越觉得身子发冷,搭放在柜台上的两只手,不自觉地交握起来,越攥越紧。
溪河先生是肯定不会回这里来的。以桑榆对溪河先生的了解,基本可以肯定这点。
而隐隐约约的,桑榆甚至猜到了先生的去向,都说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恐怕先生人还在蜀都,甚至在想办法入宫!说不定人就在宫中!
秋白恐怕从一开始到蜀都的时候,就被太子府的人盯上了。所以她才如此顺利地卖身进了太子府,进了厨房,完善了菜单,拿到送饭的活儿……太子府的人早已知晓了溪河先生与秋白之间必有联系,甚至将季秋白认做先生在外的红颜知己,纳妾之事说不定就是一种试探!而他们必然也对溪河先生万般防备。只是没有料到,溪河先生还是脱身了!
怎么办?现在应当怎么办?!桑榆的鼻头都开始微微冒汗了,胳膊也有点不受控制地发抖。
镇定!不能慌!不能乱!不能把情绪带到脸上来!
桑榆强行将大脑停机,不再想任何与之相关的东西。一手摸过柜台上的算盘,一手翻过账册,盘起账来。一边又与前来结账的熟客寒暄一二,一边不着声色地观察着跟着秋白一起来的仆婢,却发现,果然其中也有人在不着声色地观察着她。
发觉仆婢里有人暗中注意她之后,桑榆忽然一阵的心酸难抑,为了那个喜欢先生到不顾一切、甚至愿意付出一生幸福的季秋白。那些大人物们,就这样随随便便地掌控了她的人生。
先生逃脱了,秋白白嫁了。秋白这趟蜀京之行所起到的最大作用,就是将追查先生的一路人马,一路南行,引回了三叶镇。
想到这里,桑榆的心忽然颤了颤,她想到了现阶段她能为先生做的事!那就是将计就计,将更多的追兵引到这里来,方便先生在蜀京的行事!
似乎是一团乱糟糟的麻线,忽然被扯到了那根关键且正确的线头,桑榆心里的计划在电光火石般的一瞬间就明晰了起来。于是,桑榆这时才真正地觉得呼吸再次顺畅起来,脸上的表情也愈加的自然生动,与老顾客的寒暄也利落热情起来。
暗中观察桑榆的那名婢女,看她的服饰装扮,似乎是跟在秋白身边的大丫头。桑榆此时心下坚定,与她视线相交时,善意温柔,并不躲闪。那婢女也对她微笑示意。
那边后宅里的季秋白或许真是连日赶路倦极了,或者听说溪河先生没回来放下了心事,早在梨花嫂的安抚下睡了过去。那带来的婢女小厮用完饭歇息片刻后,自动自觉地帮着当起了店小二,有这么一群穿衣打扮比镇上富户也不次的新面貌店小二帮忙,倒引得看热闹的人们三三两两地都进来享受了一回服务,三嫂小吃店直忙到夜深才得以下板闭店。
桑榆早说过要安排秋白带来的仆婢们去镇上的客栈住下,但那领头的婢女,已问明叫做翠袖的,当即就温柔带笑地给婉拒了,只说店里如此暖和,他们都是些下人,不必多费周张,随便打下地铺就好了,至于那两个仆丁,更是连称柴房也睡得。
既然如此,桑榆也不跟他们再客套什么,就这样安排了。幸亏他们从蜀都而来,算是出远门,车马上带的行李里都有棉被。桑榆再给他们弄了几张厚厚的稻草席来,将他们各自安置妥当。
桑榆原本以为,那个叫翠袖的大丫头会要求值夜,好安排人到后宅小厅里睡,但虽然她没有,桑榆心里也没有放松警惕。
桑榆坚持着盘完了今天的账目,梨花嫂与何秀枝也做好了明日开店前的准备。何秀枝端来烧好的热水,最后进到厅里,三个女人并排坐在厅里椅子上烫起脚来。
桑榆怕她们心里担忧面上带出来,因此一直让她俩在后厨里忙活。直到这时,何秀枝才有机会侧过头来小声对桑榆问道:“桑榆……有句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桑榆打断她的话,先问道:“二哥和有田在南边歇了?”
何秀枝只得先点了点头。她的娘家侄子叫做何有田,也不是亲侄子,只是本家的一个堂侄,家里没什么人了,平时靠族里接济着生活。但他人品端正,手脚勤快,知恩图报,在村子里风评甚好。如今过了年也十四了,自己也晓得要攒攒老婆本,所以一听她说,立刻就答应了,年后不久就过来了。
南边则是说的老刘馄饨铺那边,何秀枝觉得老刘头好像看上这个勤快的小伙子了,他家就叶子这么一个老来女,估计是有了招婿入赘的心思。这何有田本来是跟着她家连水在桑榆这边住的,没过多久,就被老刘头拉去了他店后家里住。
老刘头馄饨铺后宅还不小,比桑榆这边地方还大,老刘头一家住正屋,左厢是厨房,右厢除了一个仓库外基本空着,就给了何有田住。
这阵子因为桑榆准备推出夏季吃的各种冰碗、冰粥的事情,季秋阳与季南山都被她派出去忙活了。季秋阳去了阳关城,定制一批用来盛冰粥等的器皿。季南山则留在了荷塘村,正在家里按照桑榆的要求定制一批木质售卖车,有可固定的像一艘小房子的,也有可单人推着沿街叫卖的。而她家季连水则留守在了三嫂小吃店里,只是何有田那孩子这阵子刚搬到老刘头那里住,季连水怕他不习惯,过去陪着住一阵儿。
几个孩子中,春树已经送去了镇上的学堂念书,学堂离早市街不远,春树有时候中午也回来吃饭,晚上下了学更是赶紧回来帮着店里忙活,第一件事就是把他妹香草替下来歇歇,这阵子,夜里他也跟着季连水和何有田睡到南边老刘头馄饨铺去。
香草则一直跟着在店里忙活,虽是个八岁的小女娃,却几乎真能顶一个大人来用。香草原本惫懒的性子一丝儿也不见了,除了年纪小,中午头上盯不住劲儿得歇个晌觉外,店里的活计她是什么都会干。等后晌她哥一回来,就替下她来,让她歇一会儿,然后去后宅完成她哥给她布置的功课,基本就是学字认字练字和简单的算术。
如今春晨快三岁,七七也快两岁了,两个娃娃看起来不像小时候那么费劲,季婆子一个人带着他俩。许是桑榆还没生男伢子的原因,季婆子很稀罕春晨,跟七七一样的对待,何秀枝也很是放心。
李家老头和他家老三对季连水、何秀枝也是感恩万分的,平时也会帮忙带春晨,杂货铺的账目也清清楚楚,李老头更是勤快地很,他本就懂些木匠活计,在季南山的指导下,给杂货铺换了一水新的木头货柜。许是看了三嫂小吃店学了经验,将那小杂货铺弄得窗明几净、井井有条。
他还在杂货铺前放在两张木头方桌几条长凳,原先村里在百岁树下拉家常的,就都转移了阵地到他这里来,有地方坐,还供应热水。总坐着干喝也不是事儿,就也要点瓜子点心的。关键是带来了人气儿,老李头又往镇里进货跑的勤快,无论是针头线脑,还是布匹绸缎,只要村里人有需要的,老李头都给进回来。这样一来,荷塘村的人一般没事儿都不用到三叶镇来赶集了。
何秀枝越想心里越是难受,这样美好的日子才刚刚开始,怎么……怎么就又出了岔头?!她对桑榆太了解了,虽然这一晚上桑榆看着跟以往一样,但何秀枝就是能感觉出她对季秋白带来的那些人的忌讳来。甚至梨花嫂都没看出异样来,但何秀枝心细,感觉出了不妥,刚才想开口问上一问,桑榆打断她的话,几乎更肯定了她的判断!
何秀枝紧咬着嘴唇,打定主意无论如何得跟桑榆再问上一问,她这心里,实在是不踏实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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