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不要哭。你看你,是省里的大秀才了,还像小时候那样哭鼻子,丑咧。
抹了抹眼睛,我对铜发爹笑笑。谈话的时间只有十五分钟。我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告诉铜发爹县里会判他死缓,并跟他解释了死缓是怎么回事。我说,发爹爹,你放心,你在里面呆个几年,我尽快想办法给你搞个保外就医。虽然知道这很难做到,但我说得很坚决,没有一丝犹疑。
铜发爹却不表态,他甚至对判死刑还是死缓也不太在意,倒是很关心我找到了婆娘没有,在省城里住得惯不惯。我极简短地一一回答了,便问他还有什么事要办,尽管交代给我。铜发爹就问我要了张纸,咬破中指,在上面画了个人像,嘱咐我在后天子时,把这张纸连同他的鸭梢一起烧掉。听到外屋传来脚步声,我连忙把纸收好,嘴里突然蹦出句我自己也想不到的话,发爹爹,你还恨顺爹爹么?
看着我,铜发爹脸上现出一丝笑意,说,我跟他是半世兄弟,半世仇人。现在恩怨都了结,我还恨什么?我现在只想快点跟他们见面。
这最后一句话,坠在我心上,沉沉的。我又在霍家村留了三天。到了后天子时,我独自来到溪边,用桐油把鸭梢连同那张纸焚化了。那些已经睡着的鸭子猛然一起大叫起来,把我吓了跳狠的。那叫声跟往日的热闹不同,在黑夜中听去显得那样悲凉、无助,像是在哀悼什么。
第二天,县里传来消息,铜发爹狂喝了两天酒后,在昨夜十一点多钟,盘坐而逝,身上没有任何伤痕。宋正在电话里说,这是善终啊,是好事啊。我猛地挂断了电话。
人既逝去,也就无从起诉。遗体接回后,村里人把他和铜顺爹都葬在了喜鹊坡上,与铜耀爹夫妇长伴左右。梅山一脉,自此绝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