訾衍呷一口咖啡,道:“两个月前差不多是七夕的时候,婚介中心生意好也说不定。”
叶知理摇摇头:“这种解释有些牵强,节日和促销导致的成交量和成交金额上涨是有规律的,不难分辨。我在浏览账户时,怀疑卖方以高于市场公平价格的数额为服务开具发票。这种形式并不鲜见,例如一款童装以七百美元的价格进口到美国,一只塑料纸巾盒以四百欧元的价格出口到欧洲,都是危险信号,这些操纵贸易价格的做法表明可能存在洗钱、避税或恐怖融资活动。”
訾衍惊道:“这么说某些影视明星动辄片酬一两个亿,也有可能是在洗钱?”
叶知理点点头:“当然,在合同或者发票中做手脚再常见不过了,如果商品或服务的售价远高于公开市场的价格,就存在非法洗钱的嫌疑。”
洛非仔细考虑一下,道:“既然高开发票可以,那么低开发票是否也可以?卖方提供的商品或服务价格远低于公开市场的售价,借此向买方转移差价利润。”
叶知理的眼睛微微眯起,抿了抿唇道:“洛律师真是无师自通,的确,低开发票也相当常见。”
顿了顿,“还有一种方法,就是多次开票。”
訾衍微微蹙眉:“多次开票?”
叶知理道:“对同一批商品或服务开具多张发票,犯罪分子以这些发票为由,借机支付数笔款项。因为这家婚介中心在短期内出现大量八万八、十八万八的交易,我也考虑过是否存在多次开票的情况。”
洛非问:“所以你才来调查这家婚介中心?”
叶知理道:“光是坐在办公室里读数据根本不可能知道现场的情况。只有了解司法辖区、商品或服务、公司结构和上游犯罪等具体特点,才能识别真正的危险信号。”
訾衍一脸喜上眉梢喜不自胜的表情:“原来你不是真的要来约会哦?”
叶知理举杯喝一口拿铁:“我只想知道那些八万八的发票是开给谁的。”
洛非双手握住纸杯,想了想:“方才在里面,叶先生询问公司的最终受益人,是什么意思?”
叶知理回答:“其实我真正想了解的是这家企业的所有权结构,不过未必能从负责人口中问出来。我在审查账户资料的时候无法找到公司实际控制人的身份信息,资料里只提供了名义控制人,并且居住地址不在本市,企业经营目的和未来计划中包括使用现金转运单和汇款单。”
訾衍仰头喝一口卡布奇诺,舔舔嘴唇:“的确有些奇怪。”
叶知理眼神中闪过一抹不快,口气略为强硬地:“奇怪?这种账户就不应该给他开,当初客户提供的开户资料里居然只有名义控制人的身份信息,对背后的实际控制人和最终受益人一无所知,这是银行收客的大忌。我不知道这个审核当初怎么通过的,是谁批准的,我行的审核流程存在很大弊端,万一出了问题又是我们部门背锅。”
訾衍冷不丁呛了口热咖啡,咳嗽好几下,赶紧止住话头:“好了好了,业务部门拉个客户也不容易,还是现金流和存款额度比较大的客户,不好得罪。”
叶知理忍不住蹙眉:“你这是什么话,如果这些资金真的是非法所得,就意味着有上游犯罪活动。这家企业是婚姻介绍中心,提供关于女性和婚恋的服务,万一存在人口走私犯罪呢?可能有悲惨的人正深陷地狱无法出逃,连求救的呼声也无法传出,这种事情在阿姆斯特丹并不罕见,荷兰警方曾经破获一起关于人口贩卖、毒品交易、非法洗钱的大案,涉及从欧洲到亚洲到拉丁美洲数个国家的黑道组织和千万欧元的资金。”
洛非摸了摸下颌,道:“我好像看过关于这起案件的新闻报道,不过这些组织非常有经验,资金跨境转移做得极为隐蔽,使用的离析手段极其复杂,背后的大头目并没有受审。”
叶知理道:“每一条人口贩卖的路都是血淋淋的,可怜那些无辜死于枪口下的女性,即便侥幸存活,等待她们的也是无尽的暴力和剥削。”
訾衍吐了吐舌头,小声道:“是是是,我再也不护短了,不过我们业务部门是真的压力大,全体成员焦虑失眠掉头发。”
叶知理喝掉杯中最后一口红树莓拿铁,站起身道:“我要回银行,看看技术部门修好系统了没。”
洛非跟着站起:“我送你回去。”
訾衍也站起来:“我得跟你们一起回去,我车还停在公司楼底下。”
三人再次一齐搭乘洛非的车,朝着市区商务中心的方向行驶。
大概弄明白叶知理并非真的要相亲,车内气氛大为放松,比来时活泼许多。訾衍大剌剌地躺在后座上:“我就说嘛,知理这种工作狂,怎可能突然跑去和陌生人约会,想想也不可能啦……”
洛非微微调整方向盘,道:“下次提前解释清楚比较好,一惊一乍的,对心脏不好。”
叶知理耷拉下眼皮,面无表情地开口:“没有下次了。”
一群人乌泱乌泱地冲过去,咋咋呼呼的,不能再显眼,对方立马警觉,怎么可能告知实情。
尽打扰我调查。
还干扰我的演技,让我无法发挥出正常水平。
纯粹添乱。
车子行驶在宽阔平坦的柏油路面上,高大的梧桐树矗立在车道两旁,枝干虬壮,枝丫绵延到天际。窗外天空澄澈,阳光明媚,银杏树金黄的叶片悠悠旋转着落下,承载着无数星星点点的日光,正是这座城市最美的秋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