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末扶着木栏眺望山谷内的火光,这么大的雨,居然都没能把战火浇灭。她缓缓说:“靖平,你不用替我挡。爹爹和兄长们正在那边生死搏杀,我淋这点雨算什么。你又不能替我挡一辈子,连爹爹都不能。”
靖平颓丧地放下手臂:“是靖平无能……原本以为自己练好了武功,就可以保护小姐、保护大将军和诸位公子。可是武功再好,也抵挡不住千军万马……慕容筹只是一个书生,据说连新入伍的士兵都能轻易打败他,可是他却把大将军……”
慕容筹,即便如今已经知道自己认错了人,但听到这个名字,第一时间想起的仍是咸福,而不是刚刚惊鸿一瞥的长髯将军。其实有很多迹象显示他不是慕容筹,他娇生惯养、不辨菽麦,显然是个养尊处优没有经历过风浪的年轻人;他性情温和柔顺,更不像久经沙场见惯生死的铁血将领;他的名与字毫无关联;他的样貌只有二十五六岁,青春年少,而慕容筹已经三十岁了,战场的磨砺让他比实际的年龄更显沧桑,风流倜傥儒雅俊美的探花将军只是少女们天真的幻想罢了。
那么多不合理的地方,她竟没有在意,一厢情愿地以为他就是慕容筹。现在真相大白,唯一值得庆幸的大概只有他不是爹爹最大的敌人,不会成为她的杀父仇人。
咸福是不是慕容筹,咸福到底是谁,她和咸福有没有未来,这一切在爹爹的生死面前都显得微不足道。她只希望爹爹和哥哥们都能安然归来,为此赔上自己的性命都不足惜,更何况是其他。
天光透亮时雨停了,两个年纪较大的士兵来换班看守,见牢笼旁没有人,把躲进帐篷偷懒睡着的新兵拖起来:“这是元帅亲自吩咐严加看管的吴军奸细,你们俩居然不好好看着去睡觉!要是被犯人跑了,回头元帅来提人审问交不出来,咱们都得挨罚!”
新兵打着哈欠满不在乎地说:“这么粗的铁链条锁着怎么跑得了。再说元帅哪有功夫管这些小事,转头就忘了。挨罚我也不怕,都已经沦落到来看管俘虏了,再罚难道开除我军籍?那倒正好,我就直接回家和爹娘团聚了!本来指着从军立功混个一官半职光耀门楣,现在倒好,围剿敌酋这么好的机会都不让我们去,还有什么指望!”
军营里的人几乎都跟着慕容筹和拓跋竑进谷了,只剩老弱病残留守。老兵也忿忿道:“杀一个吴国的校尉就能领黄金百两,一辈子吃喝不愁了!这等好事都轮不上咱们,这兵当得真窝囊,什么好处都捞不着!”
新兵道:“要是能活捉了杨令猷,那就是一千两黄金!哎呀,是不是可以买个几十亩地、养七八个小老婆了!”
几个人都猥琐地笑起来。老兵笑话道:“就你这小样儿还娶七八个小老婆,女人的肉味儿都没闻过吧?”
新兵嘿嘿赔笑。老兵又道:“这个你就不用想了,杨令猷哪那么容易活捉。这笔赏金谁都没捞着,老子心里还舒服些了!”
新兵忙问:“什么?不是说杀了也有五百金吗?难道让杨令猷跑了!”
靖平一直留意着他们的对话,听到此处不由竖起耳朵。
老兵道:“你还不知道?刚刚前线的快马传回来的消息,已经送到大营了,太子殿下正往这边赶过来,亲自来迎接元帅凯旋呢!杨令猷这老儿也是块硬石头,谁都拿他不下。他还有五个儿子,都不是省油的灯,杀到最后就剩他们几个人,还足足撑了半个时辰,四死一伤,我们的人才近得了杨令猷的身。元帅心怀仁义想劝降杨令猷,姓杨的老儿誓死不降,横剑自刎而死,这五百一千的赏金都落了空,真是可惜啊!”
靖平心中猛地一落,转头去看杨末,只见她双手握着牢笼的栅栏,十指扣进木栏中,被木刺扎得鲜血淋漓。他失声叫道:“小姐!”
新兵忽然道:“你们听,山那边是不是有马蹄声?是不是元帅提着杨令猷的人头回来了?快走快走,咱们也看看去!”
老兵呼喊不及:“你们这就走啦?还要看管犯人呢!”
新兵一边跑一边回头嘻嘻笑道:“不是轮到你们俩换班了吗?好好看着别让犯人跑了,小心回头元帅罚你!我们先走啦!”
老兵气得顿足:“兔崽子溜得倒快!老子运气真背,连看热闹都赶不上趟儿!”
同伴劝他道:“有什么好看的,打了这么多年仗死人见得还不够多吗,什么英雄豪杰的脑袋砍下来还不都是那个血糊糊的样子。”
老兵仍不甘心,总觉得自己吃了亏,骂骂咧咧地转回头,就见木头笼子里两个吴国的奸细,被雨淋成了落汤鸡,头发湿漉漉的粘在脸上。其中那个矮个儿的,身材纤弱,肤色白净,虽然目光空洞脸色吓人,但仍看得出长相清秀俊俏……
他盯着杨末看了半晌,越看越觉得不对劲,低声问同伴:“你看那个人……”
靖平发现他们俩在对杨末指指点点,神色异样,转头看了她一眼。她淋了一晚上雨,面上乔装都被洗去,露出其下少女白嫩的肌肤,头巾在争斗中散落,一头青丝半散在肩上,怎么看都不像个须眉男儿汉。他暗叫不好,急忙去遮掩杨末的容貌,但她只是定定地站在木栅栏边,纹丝不动。
两个老兵不怀好意地笑着靠近来:“是个女人呢,还是年轻水灵的小姑娘!刚才那俩小子果然毛没长齐没眼色,活生生的小妞儿摆这儿他们就睡过去了,活该!老天有眼,没让咱上阵立功,还给点甜头补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