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下午,我已经恢复了精神。大概四点多钟,看守过来叫我,说有人要带我出去。他们没有把我带到审讯室,我随他们进入一个标有&ldo;局长办公室&rdo;牌子的房间。在里面我看到了原来的老上级----国家安全部的周局长。他正慈祥地看着我,我想要不是昨天晚上自己几乎哭干了眼泪的话,我一定会再哭一场。我草草地和也在场的李科长、张科长还有另外一位显然是公安分局局长或者也许是广州市公安局局长的人说了再见,就跟着周局长离开了住了三个星期的公安局。
&ldo;你怎么知道我在拘留所?&rdo;当我们两个已经在五星级的中国大酒店幽雅宁静的咖啡厅里坐下来后,我问周局长。
&ldo;我按照你给的地址找上你的小公寓,结果在门口发现你的信箱里塞满了信,有的还掉到地上,于是捡起来看,原来都是帐单。&rdo;
&ldo;当然都是帐单,没有人会给我写信,何况这年头也没有人再写信了。&rdo;我木然地说。
&ldo;问题是,我发现这些帐单大多过期好几天了。哈,我想,我们的小杨怎么会任凭这些电费水费单过期呢?八成是出事了。&rdo;周局长一本正经的样子,不过还没有说完,自己倒先忍不住笑了。我却笑不起来,他一定是注意到了我的表情,关心地问:&ldo;他们在公安局里没有折磨你吧?&rdo;
&ldo;没有,现在不流行体罚和严刑逼供。&rdo;我挺了挺三个星期里不是坐就是躺,已经有点僵硬的腰板,说:&ldo;其实,公安的同志也并不喜欢这一套,只是有时破案时间紧迫,上级又有压力下来,加上多数情况下嫌疑犯如果早点供出来不但可以节约国家的开支,而且有时还可以救人一命。&rdo;
&ldo;他们告诉我,你在里面三个星期,无论他们使用什么方法,你都不屈不挠。表面上你顺着他们审讯的路子走,实际上你却狡猾地一次次让他们的审讯失败。他们不得不承认,你是他们这些年碰上的最难搞的嫌疑人,呵呵。&rdo;周局长看我皱着眉头不言语,加重了语气问我:&ldo;我是问,他们到底有没有对你用刑?!&rdo;
&ldo;没有,国家法律规定不可以用刑,他们公安同志很了解法律的。&rdo;
&ldo;那就好,那就好。&rdo;周局长放下心来的样子,开始为咖啡加糖,&ldo;这样说,你什么也没有招认?&rdo;
&ldo;没有,不过我想我很快就会招认的,我快顶不住了!&rdo;我喝了一口珍珠奶茶,感觉一阵舒坦。说实话,在里面时我还真有些想念这种近年开始时兴的奶茶里加上一些韧性的小番薯粒的饮品。
&ldo;你要招认什么?&rdo;周局长差点把刚入口的咖啡喷了出来,&ldo;这么说,你要招认你杀害了那个女子?&rdo;
&ldo;也许是,可是我没有杀她呀。&rdo;
&ldo;哦,我没有想到,这些年我们公安的审讯技巧进步得如此之快,竟然快要让你招认了。&rdo;周局长又次笑了起来,&ldo;真是可喜可贺。&rdo;
&ldo;在里面住了十天后,我有好几次想,招了吧,因为我对自己有可能杀人或者已经杀了人不再怀疑。有时我甚至想,就算事实上我没有杀人,可我不但有杀人动机,而且我从心里到骨子里都完全可能是名杀人犯。现在想起来,有些不可思议,周局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rdo;
周局长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摇摇头,&ldo;小杨,最高审问术一定可以让任何人都按照审问者的意思招认的,我是指招认那些你做过或者根本没有做过的罪行。&rdo;
我吃惊地张大嘴巴,疑惑地看着周局长慈善的面孔。我知道在解放初期,周局长干过一段时间的反间谍反特务侦察工作。虽然我根本无法从他现在的外表想象出他当时的样子,不过部里的同事以前就告诉过我,周局长当时可是审讯高手。解放初期,训练有素的台湾特务经过台湾海峡的大风大浪,上岸后又千辛万苦,终于潜伏到北京,可是被抓住后只要在当时的小周面前坐不到一个小时,就稀里哇啦地什么都招认了。想到这里,我的兴趣来了,把深陷进软沙发里的身子提起来,试探着问:&ldo;周局长,你是说只要拥有最高审术,你相信每个人都会招认吗?甚至对那些自己没有犯过的罪?&rdo;
&ldo;不错,孩子。&rdo;周局长喝了一口咖啡,声音显得有点低沉。&ldo;只要是人,就有弱点,干审讯这个工作的人只要找出嫌疑人的弱点,就一切都可以迎刃而解。&rdo;
可是周局长的表情显然没有&ldo;迎刃而解&rdo;的爽快样,他讲完这句就低下头继续喝咖啡。我也不说话,把眼光从周局长身上收回,再次让自己陷入在沙发里。因为在我的心中,我对周局长这句话并不完全信服,或者说,我还没有完全消化。例如,有些人的弱点隐藏得很深,深到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有这样的弱点。而有些人表面的弱点却并不是致命的。又有些人,就象我,一生无欲无求,得过且过,除了怕死我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ldo;致命&rdo;的弱点。还有一种人,他们连死都不怕,就算你抓住了他们的致命弱点,又有什么作用呢?
气氛一时有些沉闷,过了好一阵子,周局长才抬起头,幽幽地说:&ldo;每个人都有弱点呀。&rdo;我注意到他的眼睛被咖啡熏得有些湿润,我想他一定是又想起了自己在文化大革命时的经历,据部里流传,当时造反派抓住了周局长的致命弱点,害死了一对母子,据说那孩子当时才只有三岁。我不知道详细情况,也不愿意周局长现在想起这事,於是我转移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