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愈发不好意思,有意咳嗽了两声,没再理会他的调笑。不过说到张九龄,却又想起一事,&ldo;如今张九龄仕途得意,可还记得当年三阳宫的婉儿?&rdo;那夜,婉儿亲自请了圣俞,让张九龄对出了精妙句子。众人看到的是张九龄的才华,却无人看出那句&ldo;草木本有心,何求美人折&rdo;中隐晦的情谊。当年那桩情事可算一波三折,甚至累及我与李成器的安危,而如今仙蕙已不在人世,婉儿虽是恩宠在身,却也是一脚踏进了黄土……如今听闻张九龄已有了妻儿,不知他可还记得婉儿?若能留些相知的情份,对婉儿必然有利。李成器微微笑著,替我拢起脸颊边的碎发:&ldo;既然你开了口,我一定照办。&rdo;我诧异看他:&ldo;办什么?&rdo;他笑:&ldo;这种事你让我如何问?自然是让他们见上一面,解你心结。&rdo;他明白我所想,我反倒有些不好意思:&ldo;这种事果真是讲私心的,若有人来托你护着当年的红颜知己,恐怕我会计较。&rdo;他笑意满满:&ldo;本王一贯薄情寡意,何来红颜知己?&rdo;‐‐‐‐‐‐‐‐‐‐‐‐‐‐‐‐‐‐‐‐景龙四年六月初六,圣驾至三阳宫,重开&ldo;石淙会饮&rdo;。明黄绵延二十余里,一眼望不到边际。我坐在凉亭中,紧盯着李成器,他却好整以暇,毫不在意地品着茶,待我实在忍不住笑了,他才回头看我:&ldo;怎么了?&rdo;我有意叹气:&ldo;郡王可真是费尽心思,将陛下都请来了。&rdo;他仅是笑著,摇头无奈道:&ldo;婉儿如今是宠妃,张九龄又是朝中重臣,除非此种方法,绝难出宫一见。&rdo;我抿嘴笑:&ldo;多谢郡王。&rdo;他微微笑道:&ldo;这几日你只需尽兴与婉儿叙旧,余下的事不要多想。&rdo;我嗯了声,又想了想:&ldo;此番太平和隆基都在伴驾之列,莫非也是你的安排?&rdo;李成器摇头,没有解释,只是重复了一句:&ldo;余下的事不要多想。&rdo;我看他神色认真,也没再继续追问,只是想到明日婉儿会到,就不自禁地想笑。所谓&ldo;石淙会饮&rdo;,早没了当年皇姑祖母在时的风流畅快,群臣似乎兴致都不大高。次日婉儿来时,我正在凉亭给念安喂糕点,她悄然走到我身后,一把抱起了念安,咯咯笑道:&ldo;好看,虽不及她哥哥好看,却也是人中凤品了。&rdo;夏至、冬阳一见是婉儿,立刻躬身退出了二十步。我被吓了一跳,立刻又笑起来:&ldo;人都说嗣恭像极了我,你如此吹捧他,可是在变着法子夸我?&rdo;说完,替念安拭干净嘴角,接着道,&ldo;可都是我的孩子,你若要夸我,也不用拿念安来说吧?&rdo;她眯着眼,无声笑著。那眼角一道细细的纹路,终是显出了岁月痕迹。念安似乎感觉到这个姨娘的特殊,也是咿呀摸着她的脸。直到嗣恭进来,看到婉儿很是呆了一呆,我对他招手:&ldo;来,叫姨娘。&rdo;嗣恭有模有样走过来,笑著摸了摸婉儿的手:&ldo;姨娘。&rdo;婉儿先是笑了笑,一见亭外人,立刻把念安递给我,款步迎上:&ldo;寿春郡王,张大人。&rdo;李成器颔首一笑,走近接过念安,我对他眨眨眼,很是满意他的安排。张九龄初见婉儿,尚有些错愕,婉儿却始终笑得云淡风轻,倒是很刻意地瞥了我一眼。我佯装未见,继续给念安喂食,听着他们三个闲聊,仿佛又回到当年的曲江宴。那年他尚是未有官职的少年进士,而婉儿却是皇姑祖母身侧最得宠的女官,彼时此时,却已是天壤之别。水车不停将水&lso;车&rso;到亭顶,自亭周挂下了轻薄的水帘,水流潺潺,引得嗣恭很是欢喜,不停伸手摸着水帘。我和李成器皆是笑著看,毫不以为意,反倒是几个婢女颇是紧张,始终在一侧护着。&ldo;永安,&rdo;婉儿无奈笑道,&ldo;不怕他受了凉?&rdo;我摇头一笑:&ldo;他玩的欢喜就好,男孩子就该放出去养,若是怕这怕那,日后如何有胆色上马杀敌?&rdo;她轻叹口气:&ldo;也对,宫中那些个皇子都太娇宠了,就连走路也怕跌倒,比那些个叔伯差的远。&rdo;&ldo;嗣恭也太被娇宠了。&rdo;李成器有意看了我一眼。我笑:&ldo;好,晓得了,下次郡王再教他马术,我绝不去看。&rdo;他摇头一笑:&ldo;养尊处优,并非是好事。&rdo;婉儿哈哈一笑:&ldo;永安,你可算是悍妻了,郡王想要教亲子骑马,也要你来首肯。当年郡王可是少年成名,文韬武略,马术剑法都备受推崇,否则怎会让突厥大军不战而逃?&rdo;我笑:&ldo;当年大明宫中可不止一个李成器。&rdo;何止是他,当年宫中那些皇子皇孙,哪个不是起起落落,李家的皇子皇孙,从未有负过盛名。只不过,很多都命丧在大明宫的阴谋中,不再有机会一展抱负。婉儿了然一笑:&ldo;是了,孝敬帝李弘,章怀太子李贤,甚至是如今避世逍遥的相王,哪个不是令人神往?&rdo;她毫不避讳,提及了陛下的三个亲兄弟,偏就独独不提那皇位上的天下君王……我摇头笑,不再接话。李贤啊李贤,你辞世久矣,可预料的到当年那个自掖庭而出的少女,痴恋你的少女,经历了多少风雨,在两代帝王身侧论政行法,所做的早已远超于你?可惜李贤本有天子之能,却生在武家最得意的时候。如今随着武三思的死去,武家已再无机会翻身,可李家呢?我抬头看李成器,怪只怪李家的人都太优秀了,不论是太平还是他,或是李隆基都无不承继了皇姑祖母的帝王心。日光在他身上镂出了一个轮廓,明暗不清,虽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却有种感觉越来越强烈。他离皇位越近,越要狠下心。当年是为了保住父兄亲眷而狠心,如今为了他自己,可还做得到?念安忽然伸手,搂住他的脖子,亲了下他的脸:&ldo;父王。&rdo;李成器哑然失笑,轻扬眉。张九龄和婉儿亦禁不住笑出了声。七十八一晌贪欢(2)月落渡口。我抱着琴,坐在李成器面前,忽然心有些慌。他一袭青衫玉带,眸中映着月色,微仰头喝下杯酒:&ldo;不是说学了新曲子,本王可是候了半个时辰。&rdo;话中带着笑,摆明了是要看我笑话。我见婢女和侍卫都远在几十步外,也顾不得什么仪态,对他挥了下拳头:&ldo;先说好,不许笑。&rdo;他似是看出我真的是没把握,郑重颔首道:&ldo;本王不笑。&rdo;明明说的是一板一眼,眼中的笑却更盛。我道:&ldo;婉儿说这首曲子,是当年小乔为周公瑾所抚,&rdo;我看他欲言又止,忙道,&ldo;我自然晓得是婉儿杜撰,不过这曲子的确听来新鲜,便学来给你听。&rdo;李成器微微一笑:&ldo;公瑾风流,与小乔情深相守十数载,的确值得一听。&rdo;我深吸口气,手抚上琴弦起了音。我想说的是公瑾出征,小乔忧心抚琴,他却有意曲解,只说那美人英雄的旖旎情事。李成器,李成器,你可是看出我的犹豫,让我不要阻拦你?指尖是峥嵘曲调,心中却已纷乱复杂。突厥这么多年始终滋扰边境,却因李成器当年那一战,未敢再有大动作,就在我已渐习惯他常伴身侧时,西北已悄然告急。自李重俊宫变,韦后下令撤换了大批老将,如今大多都是世家出身,却未经历过大战历练。没见过飞沙狼烟的将军,如何能击退嗜血的突厥人?即便有人敢领兵,也无人能震慑跟随李成器出生入死的西北军。成器,今时今日,你已大权在握,可还会以身涉险?心念至此,我忽然有些慌乱,指尖拨了空。突如其来的合音,我诧异回顾,他已含笑执笛,横在唇边。笛音婉转流入,带过了刚才那拨错的弦音。明明只听过一遍的曲子,他却已熟记于心,琴笛和鸣,未有只言片语,却告诉了我答案。李唐天下,不止有万里河山,还有千万子民。他不能,也不愿,让突厥的马蹄踏上大唐的土地。‐‐‐‐‐‐‐‐‐‐‐‐‐‐‐‐‐‐李成器走后六日,陛下自三阳宫起驾回宫。太平公主仍是兴致极高,留众人三阳宫相陪。依李成器与太平的关系,我不愿得罪她,只好带着嗣恭和念安继续住在三阳宫,却再没了玩乐的兴致。这一日夏至刚才端来些茶点,低声劝我多吃些,就有个人影出现在门口,笑著道:&ldo;草民本是在关外日日逍游,却不料接到某仗势欺人的权贵严令,要来给个女子诊病,&rdo;我愕然回头,沈秋正笑吟吟地看我,&ldo;千里赶来实在辛苦,不知可否讨碗茶喝?&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