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替永惠抹去嘴角碎渣,苦笑道,&ldo;那是他极擅揣度圣意,皇祖母命李家武家对天盟誓,永世不负,他便对我恩宠有加,岂不是正合了皇祖母的意?&rdo;&ldo;永安,&rdo;父王放了筷,看我道,&ldo;前日陛下曾问起,是否要宫中御医开几个方子。临淄郡王如此恩宠有加,你入府三年却始终没动静,连太子妃都曾明着问起,更别说背后听不到的那些闲言碎语。&rdo;我重复道:&ldo;太子妃?&rdo;父王面色微沉,点了点头。韦氏竟然当面问起此事,究竟何意?婉儿与她也是相较深厚,莫非是说了什么?我心中一下下跳着,盯着茶杯发怔,这半年风平浪静,竟忘了那始终不大出声的太子和太子妃,若是他们有意做什么,难道会牵出陈年旧事?面上忽被人拍了下,回过神时,永惠正眯眯笑着看我,依依呀呀地说着:&ldo;姐姐,姐姐。&rdo;我对她笑了下,递给身侧夏至,示意她屏退下人。待内室无人时,我才看着父王,犹豫道:&ldo;陛下可提过寿春郡王?&rdo;父王若有所思看我,道:&ldo;寿春郡王多年无子,难道是因你而起?&rdo;我心头泛苦,相王长子无子嗣,对太子那一脉来说并非是坏事,其中或是还有更多缘由,但照李隆基的话来看,与我也脱不了关系。父王看我沉默着,摇了摇头,叹了口气:&ldo;无人提起,众人皆避讳此事。永安,你既已嫁入临淄王府,此事不能再想了。&rdo;我又何尝不知。这几年维持的诡异关系,都不过是我和他的一念坚持,其实早已尘埃落定之事,我却不愿看清。当年一口自应下狄公的话,却未料到做时竟有如此难。忽然,门口传来请安的声音,我转头看去,李隆基正迈入门内,他边走边对父王笑道:&ldo;岳丈大人来了,怎么也不遣人传句话?&rdo;父王忙起身,两人相对着说了两句,才各自落座,夏至已抱着永惠走到我身侧。李隆基打量我一眼,软声道:&ldo;脸色还是不好,药喝了吗?&rdo;我嗯了声,举杯喝茶,有意避开他的话。他也没再问,又转头去和父王说了些面上的话,大意不过都是遥祝狄仁杰凯旋而归,大败突厥什么的。过了会儿,父王将永惠带走了,他扫了眼桌上菜,道:&ldo;看你们也没吃什么,我正饿了,夏至,去备一副新碗筷。&rdo;夏至行礼退下,我忙叫住她,对李隆基道:&ldo;这是残羹冷菜,怎么能让你吃,你若要想吃什么,就让下人换新菜。&rdo;他讶然看我,过了好一会儿,才道:&ldo;你终于肯和我说话了。&rdo;我吩咐夏至换下残羹冷菜,又嘱咐她去要些李隆基平日爱吃的,待她出了门,才看向李隆基:&ldo;洛阳城中早已是你为博红颜一笑的传闻,我若不做出琴瑟相谐的样子,就枉费了你一番心思。&rdo;他伸手拿起的玉筷,拨弄着眼前的鱼,我看着他的侧脸,眼前叠着一个个影子,七八岁的孩童,十二三岁的少年,到如今已身形修长,眉目内敛的人。他一直在变,谋权算计却从未有半点隐瞒,自始至终都是坦白的,包括他对帝位的心思。我开口道:&ldo;你若想做太宗皇帝,我会帮你,但我不会是文德皇后,当然,也不会是皇祖母。&rdo;他静看了我会儿,道:&ldo;永安,你在说什么?&rdo;我盯着他,道:&ldo;除非取得帝位,否则任何人座上那个位置,你们这一脉都是最危险的。所以你若有心,我虽做不到运筹帷幄,却能锦上添花。&rdo;他眼色清澄,泛着熠熠光彩,&ldo;你愿意留在我身边了,是吗?&rdo;我点点头,道:&ldo;是。&rdo;他与我对视良久才道:&ldo;你若不愿‐‐&rdo;我打断他道:&ldo;安排我见一次寿春郡王,我有话和他说。&rdo;他哑然看我,过了会儿才苦笑道:&ldo;其实你不用通过我,告诉夏至,她自然会给你安排。&rdo;我愣了下,他又道:&ldo;夏至是大哥的人,他放在你身边自然会告诉我,这也是我默许的。夏至很聪明,又是大哥的心腹,若遇到危及性命之事,总会帮到你,&rdo;他夹了块鱼,放在嘴里细吃着,过了片刻才吐出刺,道,&ldo;永安,这些年明着暗着,你与大哥见面,我何曾拦过?&rdo;我避开他的视线,看着下人们换上新菜,没再说话。----------------------------------------------------见面的地方本是在府外,我拒绝了,只说在李隆基书房就好。当我入门时,屋内只有他一个人,临窗而立,日光透过木窗的格子,在他身上打下斑驳错落的光影。我静立在门口,恍如回到了当年在大明宫那一次偶遇,若没有那一次寻骆宾王的书卷,我不会在宜都房内遇到他,也自然不会因婉儿的忽然而至,与他一路走下来。他听到声响,回头看我,笑了下,道:&ldo;身子好了吗?&rdo;我点点头,走到他身侧,道:&ldo;差不多了,有沈秋的方子,怕是死人也能救回来。&rdo;他道:&ldo;沈秋总感叹你对他言语刻薄,今日听来,倒是他误会了,没想到你对他竟有如此信心。&rdo;我笑看他,道:&ldo;他连挖心剖腹的人都能救回来,我怎会对他的医术没信心。我以为他自来喜欢与人拌嘴,没想到背后竟如此说我。&rdo;他摇头一叹,道:&ldo;他就是这样的性情,无需太当真。&rdo;提起当年事,那夜竟还是如此清晰。看着塌上的人满身鲜血,沈秋亦是双手血淋淋地将五脏归位,缝合伤口,我却只能立在皇祖母身侧,焦心等待。一直以来,我所做的都是抱有希望,等待着相守那一日,可若要比肩而立,困难重重,我不能再做一个无能为力的人。我抬头看他,道:&ldo;与元氏成婚三年,府中姬妾也有不少,始终无所出,皇祖母可曾问过?&rdo;他看看我,又去看窗外,过了会儿才道:&ldo;问过,但没有太多话,我是相王长子,若无所出也称不上坏事。&rdo;此时此刻并非坏事,谁能猜到日后会如何?就像李隆基待我,当初为了拉拢太原王氏而有意冷落,如今应了铁卷盟誓,便要立刻恩宠有加,所有有一切都不过是在揣度陛下的心思。我欲要再劝时,他已转身,道:&ldo;永安,不必再说此事,若要保住家人性命只能拿回这天下山河,皇位之争历来是成王败寇,我不希望有更多人成为这其中的牵绊。今时今日,无论你做何选择,我都不会说什么,这么多年,你我之间有太多事情,早非寻常儿女之情,&rdo;他看了我会儿,温声道:&ldo;若有一日落败,自我这处,不会再有后人夹在皇位争斗中,也算是幸事。若有幸取这天下,我希望是你的孩子承继皇位,无论孩子的父亲是谁。&rdo;我心里一酸,看着只有两步之遥的他,再难说出话。他早已明白,我今日见他真正想要说的话,亦或是他早已做了选择。无论我是接受现在的身份,亦或是坚持越走越远的情分,他都早做了选择。我低头,行礼道:&ldo;郡王既已明白,妾身就此告退了。&rdo;年少时那一卷残纸,他所说的不负,我已看到。我想说的,也许日后再没有机会说出,但已不再重要,无论我站在谁的身边,历经日后的血雨腥风,都是和他同样的目的,保住父兄性命,拿回这天下河山。既已执手,此生已尽。‐‐上部完‐‐四十八暗潮(1)久视元年,狄仁杰终是病危。按身份,我本无资格前往探望,李隆基却仍是随了我的愿。待车行至相府时,已是深夜,却仍是灯火通明。我放了车帘,看李隆基:&ldo;沈秋在?&rdo;李隆基伸手拿起袍帔,替我仔细系上:&ldo;是,已在此四五个昼夜了,&rdo;他手顿了一顿,才又道,&ldo;大哥也在。&rdo;我没说话,只点头。一个简单的结,他弄了半天也没系好,我笑了下,拍了拍他的手,示意让我自己来,他却没松手。&ldo;永安,&rdo;他终是弄好,手指擦过我的脸,&ldo;下车吧。&rdo;府门前,停了不少车马,我刚才脚落地,才见另一辆马车上也下来了一位贵人。眼带浅笑,举止有度。她再不是当年初见时,险些落了茶杯的婢女,不再是赐婚时,手足无措的人。今时今日,她已是寿春王妃,抹去一切狼狈经历,干干净净的北魏元氏,寿春王妃。此时,她正也看到我,愣了下,才莞尔一笑。我对她点点头,见她始终不挪动脚步,便走过去行礼道:&ldo;妾身见过王妃。&rdo;她点点头,伸手拉住我,道:&ldo;既然来了,便一起进去吧。&rdo;我笑:&ldo;王妃先请入吧。&rdo;她疑惑看我,我侧头看李隆基,她这才留意到不远处的少年。李隆基这才笑吟吟走过来,叫了句大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