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文承看着自己的手,在心里问自己,是他逼得太紧了吗?果然应该装傻充愣下去吗,一旦戳破那层窗户纸,两人连表面上的平静友好都维持不了。楼下传来那人回来声响,骆文承呆怔的目光慢慢凝聚,表情一点点变得凶狠起来。不是1就是0,不是生,就是死,这样不知尽头,每天猜测等待的日子,他不想再过了。大家都是男人,干嘛要像女人那样扭扭捏捏,行不行就一句话。他打开房门,正巧陆崇从楼下上来,看到他顿了下:“还没睡。”骆文承一步步走过去,微微仰头看着他,这个男人依旧是平静的样子,眼里依旧是他熟悉的和煦,如果忽略那眼睛里的血丝,忽略那疲惫的神色,还有那闪躲的眼神,一切都没变过。“几天没好好睡了。”骆文承忽然问。陆崇:“我这几天……”“我让你这样为难吗?”陆崇说不出话来。“我让你感到很痛苦吗?”陆崇闭了闭眼:“文承,我想过了,我……”骆文承忽然后退一步,方才那不是死就是生的豪迈,如同戳破了的气球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他避开了他的目光:“我去给你做点吃的吧。”然后匆匆下楼。这是骆文承做过的时间最长的一次面了。他做了一次又一次,一碗又一碗,才终于做出来一碗满意的。边上大半夜不睡觉跑出来给他这个半残打下手的大厨都看得纠结又心疼:“那几碗不挺好的吗?倒了多可惜啊。”骆文承低声喃喃:“最后一次,当然要最完美的啊。”“你说什么?”“没什么,善始善终,有始有终。”他慢慢地说,然后笑着说,“你帮我端上去给先生吧。”“你不自己去?”“我手酸呀,端不动了。”骆文承说,“我先去睡了。”骆文承上了楼,一眼都没有往陆崇的房间方向看,慢慢地走进自己的房间,慢慢地环视这个房间。这个动作,他在上次游乐园回来后也做过,但不同的是,这次他在环视完一周之后,慢慢地打开衣柜,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不过好像也没什么可收拾的,这里的每一件衣服,每一样用品,都是进来这里之后才添置的,没有一样是属于他的。他来到这个地方,进入这个房间,报了仇,了了夙愿,这一生想做的事情做完,现在,是该离开了。他带着一颗算计的心来,现在这颗心受点伤离开,合情合理。他站在阳台上,吹着风,看着天从沉沉的黑色一点一点变亮,太阳从云层间升起,洒落万丈光芒。别墅里开始出现佣人走动的声音,花园里也出现浇水的人。楼下传来汽车发动的声音,应该是那人出门了。他整理衣着,背起画板,下楼。走到厨房门边,他看到佣人正往垃圾桶里倒一碗面。一碗满满的,好端端的,涨发得不成样子的面。“真是可惜啊,这么好的面,怎么一口也不吃。”“面可惜,这些糕点面包才可惜呢,骆少爷做了好久的。”“算了,习惯就好,这才是两天的份,前面大半年不都这样,就是可惜了骆少爷的心意。”“谁说不是,我有时候都想劝他不要做了,又不敢开口。”“你们说,前面大半年都是这样?”一道冷漠的声音突然响起,两个佣人吓了一跳:“骆少爷!”“你们说,”骆文承走进厨房一步,看着那被倒在垃圾桶里的面和这两天他陆陆续续做的一些小糕点、菜式,“这大半年,都是这样的?都是这样倒掉的?”两个佣人面面相觑,大着胆子说:“是啊,您,您做的东西,先生都不碰的,别人也不敢动,最后只能这么倒掉。”骆文承看着垃圾桶里的东西,明明曾经是那么漂亮那么精致的东西,现在变成一堆糊在一起的垃圾,多看一眼都嫌恶心。骆文承身体微微晃了一下,扶住了一边的门框。余光出现了一道影子,他抬眼看去,视线竟然有些模糊,他垂头眨了眨眼,再看去,不远处站着的竟然是去而复返的陆崇,而他正眼神复杂地看着自己。骆文承慢慢站直了,和他对视着:“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呢?”没等陆崇回答,他又笑了一下:“担心我在这里白吃白喝不好意思吗?”他笑着,可是这个笑容却比哭还难看,陆崇定定地看着他,一言不发。骆文承自己大约自己也意识到自己笑得很难看,于是这个假笑慢慢地淡去。他慢慢走过去,想说些什么,似乎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过了一会儿说:“我走了,不过在走之前,我想问你最后一个问题。”陆崇说:“你说。”“你对那个人感情很深吧?”“是。”“那么你这几天的犹豫,或者说已经做出决定,但不知道怎么对我开口,在这个过程中,被你和对那人的感情放在同一个天平上的,到底是你对我的感情,还是担心跟我说明白后我会难过的不忍心?”陆崇没有立即回答。他犹豫了。骆文承心平气和地说:“我想听真话。”“两者都有。”陆崇顿了一下,“后者居多。”骆文承释然一笑,心里想,果然如此,不过那个“两者都有”也算是个安慰了吧?说到底,也不完全算他自作多情,他只是……高估了自己的份量。他说:“多谢,我知道了。这几天,这大半年,都给你添了不少麻烦,虽然很应该说一句,以后需要我的地方尽管差遣,但我想你也没有什么地方用得上我,并且可能不想再见到我。那么——”他声音很轻很轻:“就此别过吧。”他绕过陆崇走出门去,周前出现:“骆少爷,上车吗?”“不用了。”骆文承摇头,“以后都不用了,这段时间多谢你了。”他大步走出大门,走上外面的马路,走了大约五分钟就有一个站台,一辆公交正好停下,他没有看是几路的,直接就上去了。别墅里,周前有些莫名地看了看站在客厅外面一动未动的先生,不知道该不该去追骆文承。这时陆崇终于有了反应,他突然喊了句:“老丁!”这两个字比以往都要重,含了一丝怒气。刚才不知道躲在哪里的老丁走了出来。陆崇冷冷地看着他:“为什么?”“先生指什么?”“你连两个佣人的嘴巴都管不住吗?”那两个佣人还躲在厨房里,瑟瑟发抖地靠在一起。老丁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他一脸平静地说:“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事。”“这就是你该做的事?”“那孩子刚来的时候,我也挺喜欢他,尤其他做的东西很合先生口味,先生也因为他而说更多的话,露出更多的笑容的时候。但最近这段时间,那孩子的存在似乎越来越成为了先生的苦恼。我希望他能让先生从过去走出来,但既然他做不到,而先生心里也已经做出了决断,他的存在成了多余并且是烦恼的根源,那么他离开才是最好的。”老丁恭敬而井井有条地分析着:“先生不也是这么想的吗?你下不了手,那让老丁来代劳好了。”在当下这样的情况下,揭露出骆文承的所谓爱心食物是最终都要被倒掉的垃圾,犹如在他脸上狠狠扇一个巴掌。一来让他知道他一直以为能够为陆崇所做的微薄的事情不过是个笑话,二来,心意被如此糟蹋,但凡一个有羞耻心有自尊心的人,都不可能再在这里继续住下去。这是目前最简单,最和平,最有效的手段了。虽然可能真的会有些伤人。陆崇自然也清楚,他一方面知道两人该拉开距离,一方面不忍心伤害骆文承,哪怕是委婉地暗示骆文承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