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胜曜眼皮聋拉,沉哼地一声,“范成大也是历经两朝,昔年官还在陆游之上,选他岂不是更合适?”因为范成大此时去世已近十年当然不能当面打脸,秦子明道,“那我就想不到了。”“赵扩想强国富民,可当他真的站到这个位置了,才发现冗官冗银、积弊难除,满腔抱负就像老虎吃天不知道从哪儿下嘴,朝堂上那群又都只顾自饱私囊。”赵胜曜眼皮忽然抬起,眼中精光乍现,看着他道:“陆游不一样啊,艰难困苦还为国请缨,赵扩是欣赏他的,但他明知积弊难除,还逼赵扩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引得朝堂不满、百官怨声四起!你说赵扩该怎么办?”是积弊难除,还是假装积弊难除?但一定是站上这个位置早已经丢掉初心,与恶共沉沦。作恶者表面咄咄逼人,实则内心自卑十足。他要恶也是美,才能理直气壮、高高在上。秦子明心明如镜,顺了他的意思,“孝、光偏安一隅、声色犬马,只有赵扩不丢初心敢于北伐,我想陆游是感激他的,所以次年书成,陆游主动辞官还乡。”“不愧是状元,都按《宋史》上说对了。”赵胜曜又聋拉了眼皮,手指轻扣黄花梨心木,语气缓和下来,带了笑意:“你要不是因为家庭成分,可能还真和我一样进了f大文史学院,当了我的学弟,真有些遗憾。”他当然想不到秦子明竟是理科生,当年报考的是f大水利工程专业。秦子明也不纠正,顺水推舟道:“书记是陆军转干部,我进的是陆军,也算是弥补了遗憾。”赵胜曜点头,“一聊就偏了,都忘了问你今天来是有什么事。“秦子明让人拿出一沓文件放在桌上,道:“经常看着这些股份我心里就不踏实,稀有金属是国家战略物资,私人占有股份对国家安全都有影响。”赵胜曜不语。“还有国企改革时候我买的这些股份。”秦子明打开笔一页一页签股权转卖协议,“我打算回陕北老家,拿着这些也管理不能。”赵胜曜心里满意,却假意微讶道:“你回了陕北什么时候再回来?”“就不回来了。”秦子明签完字。“哦?”赵胜曜眼中闪烁着怀疑和隐隐的满意,“古人说长安城土都是香的,你怎么舍得离开首都。”秦子明看向古老红墙角,道:“书记,你看那只蜘蛛。”赵胜曜顺着他目光看去,蜘蛛结了很大的网,它就趴在网上从这头到那头不会走远。“蜘蛛为了生活结下网,网结的越大捕得猎物可能性越大,听起来似乎很好,但网结的越大它付出的越多,越不能离开这张网。”秦子明看着那只只能在方寸活动的蜘蛛,“书记,它被自己结的网困住了。”他用被网困住的蜘蛛比拟被首都权势困住的自己。赵胜曜当然听得懂,眼中怀疑还在隐隐闪烁,“这只网可能是它半生的心血。”“那真悲哀,它这半生都只用来结网了。”秦子明反而淡笑。赵胜曜大笑,眼中怀疑消失,眼皮又聋拉下来,他不着痕迹扫视过桌上的股份转让书,确认毫无问题。“你都想走了,我强留也是为难你,你有天高海阔的心,我怎么能留你在这一网之上。”赵胜曜带了笑,“回去吧,带你老婆孩子也去你家乡看看,张倾情从小娇生惯养,也正好让她去南泥湾正正风。”秦子明内心的巨石终于落地,垂在桌下的手轻轻颤抖着。“胡未灭,鬓先秋,泪空流。”眼前古老的墙垣慢慢模糊,赵胜曜捂着胸腔呼吸。《宋史》从他手里掉下来,赵胜曜栽倒在地,清风翻动书页,历史在纸张上行走。此生谁料,心在天山,身老沧州。“书记!来人啊!书记病发了!”半夜三更,向凛泽从被窝爬起来去亲自侍药。赵胜曜躺在床上输液,看着向凛泽的背道:“向凛泽,我病情恶化,你很开心吧?““叮当。”向凛泽端古式茶杯的手抖了抖,发出瓷器碰撞脆响。倾情14发配边疆陕北很多煤城,刚洗完头在城里走一圈又得洗头的煤城。矿业衰败,煤城绿化转型工程很少有公司愿意接,承包商接政府的活就为虽然事多但利润也多,但煤城绿化没什么油水,政府事又多,招标了几次也没人竞标。直到半年前,一家新注册的公司接了煤城转型的工程,当地工程商都笑:哪儿来的外来和尚不了解行情,回馈社会来了哈哈。忘了说,这家公司叫做“玉成控股”,做投资股权金融生意,资金雄厚,也兼做慈善性质的煤城绿化。据说是一对夫妻注册成立,注册那天,男人说就叫玉成吧,他眼底含着笑。女人脸红了红,她可能在想:他怎么什么都知道。煤矿绿化转型。大夏天,工人们戴着黄色安全帽顶着烈日站在脚手架上,他们在将矿山改造成公园。地面忽然有人大喊一声:“秦经理,张董事长到大门口了!”脚手架后闪现一个人影,身姿挺拔,他随手抓住索绳跳了下来,快步走到水龙头旁洗手。一张纸巾递到他面前,他接过擦手,“怎么中午就过来了?天气太热小心晒伤。”张倾情不回答他,只是走到脚手架下。那根绳索还在慢悠悠晃着。“秦子明你不只上去,还敢跳下来?”张倾情瞪大眼睛怒视他。“有工人摔崴了脚,走不下来,我上去帮他正骨复位。”秦子明握住她的手,“小情,下不为例。”他还真是跳下来的张倾情气得说不出话来,看他倒真是矫健挺拔,发线仍是乌黑。他这身体真是老天爷赏饭吃。上了车张倾情还是冷着张脸,车行走在漠漠无际的沙漠草原。秦子明看了看她的冷脸,笑着转移话题:“小情,你看见前面那片白色城墙没有?”破败古老的白色城墙落在沙漠、矮草杂生的荒凉土地上。“赫连勃勃的统万城。”张倾情冷淡回。尽管学理,但这种人类历史长河中唯一留下的匈奴族都城她还是知道。“嗯。”秦子明点头,“赫连勃勃到这儿的时候,还感叹:‘美哉斯阜,临广泽而带清流,吾行多地未见若斯之美。’等路遥来这儿就只剩‘无边的苍茫、无边的寂寞’。”张倾情看向他严肃下来的侧颜,“土地沙漠化,全球都是这样,撒哈拉还曾是热带雨林。”秦子明忽然侧首对她笑了笑,“小情,等煤城绿化工程做完了,我想给这儿种树引渠,一路往西,到新疆。”张倾情先是惊讶,接着她笑着点头说:“好。“一年后第一批控股资本回笼,这事就提上了日程。由玉成控股主力斥资,多家公司投资的慈善项目——“梢林绿意”揭幕仪式在芸城酒店举办。秦子明坐在贵宾席,看张倾情穿着银灰色礼服长裙在台上讲话,她眉目精致、言谈举止大气优雅。“您是张董事长的丈夫,那位秦先生吗?”旁边的中年男人看向秦子明。在北京哪个见了张倾情都得叫一声:秦太太,现在他反而是以张倾情丈夫的身份为人所尊敬。他觉得很好,也很有趣。秦子明莞尔,“是,她是我妻子。”“啊!您好您好!”男人赶忙伸出手。秦子明扬眉,“这么惊讶,我很不像吗?”“也不是不像就是不太像”男人看着他脸色,为难道:“张董事长铁腕手段,这么强势的女人,总觉得她男人该是比较比较温柔。”秦子明哭笑不得,他看起来不温柔?他分明待她很温柔。张倾情在台上眯眼,她惊艳典雅、落落大方,是会场的焦点,他不看她,和卫城这个土财主有什么好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