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端端的说着话,怎么又不明不白地哭起来了。”娴意手指撑着额角,颇头痛她的样子,“不诊脉便不诊脉了,依你的意思便是。这做派倒像我如何逼迫了你似的!罢罢罢,你自去回屋歇着去罢,我是惹不起你了……原是好意,倒教您老看了笑话了!”
娴意倦怠地挥挥手,便有小丫鬟来请李弄月移步。她几乎是给人半驾着打从房里拖去了屋外,云里雾里地便到了门口。
临转身,她还听那虚伪至极的女人与那医者连番告罪,做了十足惭愧的样子:“是我管家不严,今儿可不是失了分寸,可怜我一片好心……”
不是!不是如此!
大李氏脑海中如有一道闪电劈过,脑筋骤然醒转——中了这毒妇的计谋了!可惜此时悔之晚矣,小丫鬟将手搁在她脖颈上,皮肉与皮肉的缝隙间,有一道寒冷的物什紧贴着她,激起一片战栗。
她一时鬼迷心窍,竟被吓住了,惊恐得不敢说话。
小丫鬟附在她耳边,幽幽道:“姨娘身子一向不好,倘再摔伤了,奴婢可不知该要如何与夫人交代。青苔湿滑,您可务必仔细脚下。”
雕着松鹤纹的门扉在身后合拢,“吱呀”地一声响,隔绝了夫人与张府医的话语。李弄月心上的门仿佛也与它一同合拢了,坠落进无边黑暗当中。
李弄月跌跌撞撞地逃回了自己房中,一路上引得阖府侧目。护送她的小丫鬟早已不知所踪,唯有她自个儿,恍惚着推开侍女,跌坐在床边地上。
“她要动手了……她要来,杀死我了。”她盯着虚空喃喃。
送走了张老爷子,娴意难得拈起一串念珠,绕在手中慢慢把玩。她平素并不信什么神佛,也不知从哪里寻来了这玩意儿。
“夫人何时也信了佛道了,竟还捻起珠串儿来。”雪雁送走了张府医回来,絮絮叨叨地念她,“您也是太心善的……就李氏那个表里不一的德行,值当您给她念经的!”
娴意极奇异地望她一眼,忍不住嗤嗤笑着将珠串朝她掷过去。见雪雁手忙脚乱地接住了,她方才慢悠悠说:“我给她念的哪门子经……一个玩意儿。处置了也就处置了,这又算得上什么事情。”
“究竟是个良妾,怕要惹一身腥臊的。”雪雁小声嘀咕,“您何不请张府医出山,也免得脏了您自个儿的手。”
这是个最驽钝的丫头,娴意一向是知道的。可她驽钝成这个样子,却实在在人意料之外。
究竟是打小儿心中的丫头,娴意耐着性子与她解释:“便是良妾,也不过一个妾侍;她身子又不好,死于旧疾再正常不过。张府医一辈子悬壶济世,做的是救死扶伤的事,手上如何能沾这等腌臜的血。再则说,处置她未必要等到我亲自动手。”
“瞧她那个样子,只怕自己便能将自己给吓死了。”
即便李氏命大,要她亲自动手,她也是并不放在眼中的——什么官家小姐出身啊,良妾品级啊,又能如何呢?说到底,也是个妾了。
第83章莳红梅
肃毅侯府女人虽多,却是一群病秧子,三不五时便要有人抱恙,告病休养。
这不是大李氏才好了没两天,便又荏弱地病倒了。
“旁人是裁衣制裳打首饰,她倒好,钱尽花在那保命的苦药汤子上了!”几人围坐在桌边,听莲手中抓着一把瓜子在嗑,咔嚓咔嚓地,“要我说啊,何必活得病病殃殃的……瞧她那半死不活的样子也是糟心,倒不如死了干净!”
此话一出,原本热络的气氛霎时冷淡下来。顿了几息,陈氏勉强笑着打圆场:“李姐姐也是天性多愁善感,又爱女心切。咱们与人伏低做小的,谁又不是个苦命的人呢?我等知晓姐姐心直口快,但您还是慎言为妙啊。”
李弄月这些日子教夫人给压了份例,是狼狈了些。可她素日积威不少,并不是谁都敢于落井下石——她们不比听莲是个混不吝的滚刀肉,什么话都敢往外说的。
“要说夫人手腕亦是雷厉风行,那位身子骨儿又差得很,此番不死怕也要脱层皮!说是人在屋里静静养着,谁晓得这一养还出不出得门来呢?”
说话的是名姓刘的侍妾,她胆子小,偏生性嘴碎,说一说心中又隐隐地怕起来了:“真论起来,咱们夫人的娘家也并不如何高贵,她竟都不怕的么?”
要知夫人的母族,也不过是个堪堪末流的小官,细究起来甚至比不过李弄月啊!
“人家身后靠着侯爷呢,有什么好怕的!我若有此倚仗,莫说将李弄月那女人关起来了……呵!”听莲冷冷地一扯嘴角,没有将话说完。
但众人都明白她未尽之意。
凭听莲的张扬性子,若能得侯爷如此偏爱,后院与她作对的女人有一个算一个,都要被她料理了去!而这也正是她们所畏惧的,畏惧娴意记恨从前忤逆,解决了李弄月后,将手伸向她们,一个都不放过。
“诸位姐姐们,咱们虽不是什么金尊玉贵的人物,可大家伙儿都是爹生娘养的,谁能甘心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走到头儿了?不若我等仔细思量思量……”
刘氏话音未落,便被听莲冷笑着打断了。她环顾四周,将众人各异的神色尽收眼底:“快算了吧!一个个神头鬼脸的还在这儿装好人,其实心里不定想得什么!”
她灼灼的目光从这些个女人面孔上逐个扫过去,她们或四顾回避,或故作茫然无辜,竟没有一个敢于真正与她联手做些什么。如今这话,也不过看她出去冲锋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