娴意依言垂首坐了,便听他问:“既有头风之症,为何不请府医?嫌自己命太长?”
“经年旧疾,却也不必次次都请人来看的。”
他唬着张脸时是个极具气场的凌厉样子,莫名教娴意像个犯了错的小儿一般心虚。她不由得低声分辩道:“左右不是什么重症,且手头有些从前大夫开的对症的药丸子……我心中是有数的。”
霍宸冷嗤:“是,你心中有数。你一面旧疾发作,一面死撑着不肯请府医,去吃那劳什子假药丸子;受人拜谒时疼得背都挺不直了,走路直拐弯儿,但你心中是有数的。”
“你心中真是好有数啊,王娴意,真真有出息。”
“那不是假药丸子,是很有效的药丸子。”她约莫是有些病迷糊了,昏沉沉地非要在这上头与霍宸争个高低,“从前我祖母请了平州有名的郎中开的方子,旁的医者看了都说好。”
“哈!”
他实在没控制住自己,抱着十二万分的诚挚发问:“就凭你那个屁用没有的炼蜜丸子?夫人,前朝那些个整日被方士们哄着炼丹的傻子们怕是都没你好骗罢?”
娴意极是不忿,正待反驳,便见梅香悄没声儿走进来,躬身道:“侯爷,夫人,晚膳已备好了,可要传上来么?”
“传。”霍宸瞧了眼那蠢丫头,收敛起那张讨人嫌的利嘴,“先用饭,旁的待会儿再说。”
二人晚膳用得很快。霍宸是多年军旅,在外头漂泊惯了慢不下来;娴意则是仍颇不舒坦,也没什么胃口,只略用几筷子便放下了。他们公侯之家又讲究个食不言,直到华灯初上,二人漱过口喝过茶才又开始交谈。
面对眼前一碗泛着热气、乌漆嘛黑的汤药,娴意默然。
“喝了。”几个丫鬟都被赶到外边去,没有下人在跟前儿,霍宸也不再给人留脸面,不由分说地将药碗往她那边又推了一推。
娴意往后一仰,不肯看他。
“快喝。”他重复一遍。
那个害了病就会变蠢的丫头提着裙子站起来,试图明目张胆地跑回内室,却被他一把拎了回来。
“想当逃兵?”霍宸猫按老鼠似的将她按住了,卡在桌边,“在军中,做逃兵的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快喝了药,别逼我对你个小女子动手。”
那散发着诡异气味的药被他送到娴意嘴边,熏得人直往后缩。霍宸却不依不饶,非要她喝了才肯放人走。
娴意被逼得昏了头,眼珠一转,谎作屈服之状,假意去接那汤药。却在霍宸将要放手时猛地一推,将那汤药扬了出去!
汤药哗啦啦地泼出去一片,在地上洒出一个暗色的痕迹,缓缓蔓延开来。
在一室逐渐弥散的药味儿里,霍宸捏着她下颌,气急反笑:“好啊,你还用上兵法了……佯攻是吧?得,这可是你自找的。”
他借着桌子边的挟制,慢条斯理地制住了挣动的蠢丫头,一手掰开她下颌将碗里剩下的一半汤药硬灌进去。娴意两只手奋力捶打他,这位倒好,没知觉似的,半点不拿她的反抗当回事儿。
直到确定那半碗药好好地被咽下去了,这才松了手,教娴意狼狈地自他与桌子中间钻出来。
“你看,这不是能喝得下去么,非要本侯与你动手……多不好,活像本侯欺负你似的。”霍宸将碗随意撂在八仙桌上,又顺手替她抹了抹唇角——那药沾在唇边当真碍眼得很,还是擦了顺眼。
“霍北垣!”娴意气极,下了狠手去拍他那只赖在唇角不肯走的手,却拍了个空,顿时更气了,“你!你是不是——”
她说到这会子顿了半晌,大约是在想骂人的话没想出,只好指着他鼻子骂:“你——非人哉1!”
言罢怒冲冲地往内室跑。没跑几步,约莫还是气不过,又回转过来奋力推了他一把扭头就走!瞧那样子却不像是个病中的人,头不晕眼不花,健步如飞的。
此番是当真进了内室了。
被落在外头的霍宸放声大笑,几乎教人担心他就此笑厥过去。
笑了有好一会儿,他召了娴意身边伺候的几个丫鬟进来,故意扬声吩咐:“本侯失手撒了夫人的药,你们且去速速熬一碗送来,夫人这药一顿也耽误不得,等着吃呢!”
内室中咕咚一声,也不知娴意是将什么砸了去,好大的一声声响。
奸计得逞的肃毅侯又是一通大笑。笑够了,他对着一头雾水的几个丫鬟愉悦道:“去将外头的污渍收拾了……收拾完了就伺候夫人去罢。”
原以为那是个顶规矩的,不想也有如此活泼的时候,倒比往常有趣得多。
娴意旧疾复发不舒坦,霍宸也自认不是个不顾夫人身子的浑人,便做了一回柳下惠,老老实实地躺在边上,与夫人相安无事地过了一夜。
这人记恨他灌药,一整夜都背对着他不肯转身。霍宸倒也不如何介意——这会子又睡不了婆娘,权当看个乐呵,等她那劲头过去了自然就好了。
果不其然。
一夜过去,再怎么发热的头脑也都冷下来了。
我怎的会有如此荒唐行径……娴意昨儿几乎睡了整日,这会子便醒得早,却不好意思面对身边的霍宸,只得使被子角掩了脸面,假作是个仍睡着的模样。
霍宸却不是那等善解人意的性子,他行事一向浑得很,越躲着他越要上前,偏来拆穿她:“行了,别装了,就是梦里跑个三十里地都没有你这般呼哧呼哧喘气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