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知楨一面走,一面想起了他们第二次见面的时候,那是一个丧尸副本,玩家被随意分成感染者和异能者,彼此不知道身份,二十日内存活人多的那组即为胜者。日光晃眼,被折断四肢的丧尸几乎堆成了一座小丘,青年弯腰倾倒汽油,露出一截劲瘦的腰,听到他的脚步声便回过头,神色不善地打量他。「你就是言午吧?」贺知楨推了下脸上的墨镜,示意自己没有恶意,「我姓贺,这是我们第二次见面了,有没有兴趣谈个交易?」「我没见过你。」言午的声音比他想像中年轻,「你再靠近,我就开枪了。」贺知楨轻轻「嘖」了声,摘下墨镜,右手食指在自己的脖颈上一划,「半个月前的副本,你砍了我的头。」「排行榜第一的那个贺知楨?」言午蹙起眉,他属于舞者身材,体型纤细却精瘦,肤色是种不太健康的白,「找我有什么事?」「不是说了找你谈交易的嘛,年轻人要多点耐心。」贺知楨嘴角一弯,「你也是异能者吧?要不要结个伴?我不会拖你后腿。」「……证明你的能力给我看。」言午冷声道。「没问题。」贺知楨挑了挑眉,把别在风衣上头的墨镜取下,直接朝着言午脚边的汽油桶甩去,如同投掷飞镖般随意。铁桶发出一声闷响,墨镜直直没入其中,只留下小半截镜腿在外。「将所有物体锐利化,这就是我的能力,还有任何问题吗?」「暂时没有。」言午打了个响指,身后尚在哀鸣的丧尸丘瞬间被引燃,数尺高的火焰熊熊燃烧,空气中混杂了尸臭和蛋白质烧焦的气味,「希望你说话算话。」「那是当然,游戏嘛,要玩就得获胜才有意思。」他们在夕阳西下前抵达了一个废弃工厂,按照地图显示,这里有部分物资和乾净的水源,在此处过夜是不错的选择,然同时要冒着被其他玩家袭击的风险,他们便只取走了三天份的物资,再将其馀的掩藏起来。贺知楨穿过破损的围篱,顺手扶了一把言午,朝着地平线的方向瞇了下眼。他们在里头起码待了有一个半小时,太阳的角度却完全没有变化,傻子才会没注意到。敌方不是有场域卡,就是有麻烦的停止时间能力,八成是组队来的,数目大约在五到七人之间。「我说小言,你……」「别那样叫我。」言午打断他的话,踌躇了一瞬:「许,许子翰。」「是本名吗?」「你的是我的就是。」贺知楨从善如流:「好的,小许。」许子翰没忍住,翻了好大一个白眼。「你的积分还有多少?死亡一次掉10,击杀玩家可以获得其中的3,上回杀了我,加上几场游戏累积起来应该有二十万?进游戏前三十秒有兑换什么武器或特效卡片吗?」他懒洋洋地补充一句,「我你就不必担心了,我的积分还有四百多万,特殊物品肯定比你多。」「解毒剂和匕首。」许子翰抿着唇:「……有什么作战计划吗?」贺知楨忍不住多瞧了他一眼,刚才还是隻浑身竖着刺的小刺蝟,这下倒有几分要露出软乎乎肚子的跡象了。「――只有一句,千万别死啊。」要是这么简单就死了,这又会是场无趣的游戏了。场域卡的效能根据等级,分别是三分鐘、十分鐘、半小时,一小时半及最顶级的三小时。而赶在游戏开场就使用的玩家,不是出手万无一失的菁英,就是毫无计画的笨蛋。贺知楨手上拿着一片碎玻璃,又削掉了某个倒楣玩家的半个脑袋,白花花的脑浆和鲜血混在一起,他后退一步,闪过飞溅的血滴,这才分神去看许子翰的状况。青蓝色的焰心缠绕在青年掌中,随着他的动作拉出橙红的外焰,有如彩带一般飞舞。许子翰另一手持着匕首,先以异能将人逼退,趁其不备再一口气拉近距离抹人脖子,他的肢体相当柔软,总能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成功得手。对方想以多欺少,却没想到碰上了两尊杀神,用不着二十分鐘就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天空霎时暗了下来,月光洒落清冷的银辉,贺知楨用脚尖翻转尸体,确认完所有人的身份,忍不住摸了摸鼻子。「好消息和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许子翰收起火焰,眉间皱纹越发深刻:「要说就赶紧说。」「好吧,好消息是这几个玩家都是菜鸟,结算时平均一个能涨个几十积分,至于坏消息……」贺知楨清清喉咙:「我想你也发现了,这些人通通是异能者。」他从风衣口袋里掏出地图抖了抖,左上角代表异能者的红色旗帜瞬间骤减为五,而感染者的蓝旗数目足足还有十三张。
许子翰从白衬衫上撕下一段布条,包扎起手臂上简单清理过的伤口,答道:「没关係,只要把感染者全都找出来杀掉就能赢。」贺知楨停了一拍,才道:「你很想赢?」「不是你说的吗?就算是游戏,赢才有趣。」许子翰张嘴咬了下系紧布条,「莫名其妙到了这种地方,还要凑齐五百万分才能通关……无论如何,我都不想输。」「深有同感,那看来我们能做很长一段时间的搭档了。」贺知楨朝他伸手,许子翰看了很久,才短促地和他握了一下。许子翰觉得自己越来越无法理解贺知楨。这位游戏里的绝对王者,被诸多玩家倾羡的存在,似乎极为热衷找他麻烦。其实也不能全都拢统地归于麻烦两字,贺知楨从不摆架子,不仅会指点他武器的使用方式、爆点怎么在游戏里鑽漏洞的小料,甚至还慷慨地分出了一半的伙食给他,美其名青春期要多吃点才会长高,明明许子翰已经说过很多遍自己今年二十三,不是未成年,而且身高足足有一百八十三――然贺知楨的身高居然有一百九十二。这让许子翰有种自己什么都矮上这人一头的感觉,除了必要的对话,平时都不怎么想搭理对方,奈何贺知楨是个能讲单口相声的奇人,没人捧梗照样能自得其乐。和贺知楨搭档还有个麻烦,就是盯上他们的玩家是过去他单打独斗时的好几倍,虽说上门的积分他们是照单全收,但十几天一路打下来,许子翰也有些吃不消。话说着说着,又有玩家来堵人了,这回是个感染者小头目,还带了数十个丧尸将他们包围起来。贺知楨关切地看着他:「累了?我们速战速决?」许子翰面无表情地挺直背脊:「不累,我记得这附近有个低洼处。」「啊,你说的是东南方五百公尺那个资源回收站。」贺知楨弯弯嘴角,「没问题,你先走,我把它们引过去。」计画施行的很顺利,没有自主意识的丧尸群和堆积如山的纸类回收物一起燃烧,越挣扎越会滚成一颗火球,不甘心的丧尸头目奋力一跃逃出了火场,却被贺知楨扼住脖子,轻轻松松地提了起来。「不……不可能……」丧尸玩家拼命挣扎,想用尖锐的指甲攻击贺知楨,却忽然察觉到了什么,眼底闪过一丝惶恐:「你,你明明……」「唉,我也知道自己很有魅力,总有玩家前仆后继来大献殷勤,但丧尸还是算了吧,太噁心了。」贺知楨幽幽叹了口气,左手食指抵住唇瓣:「嘘,小声点,到了乖孩子该睡觉的时间了。」语毕他便捏断了对方的脖颈,森白骨头自青灰色的皮肤穿透而出,贺知楨一松手,丧尸头目便重新回到火舌的温暖怀抱里。全程只放了把火,擅自被归类成乖孩子的许子翰:「……」贺知楨掏出手帕仔细拭净了手,这才懒洋洋地搭上许子翰的肩膀:「看,葛格厉害吧?」许子翰拍掉对方的手,毫不留情地答道:「能别这样自称吗,好噁心。」蓝色旗帜的数量逐渐减少,最后只剩一个遍寻不着,左右也得等期限届满才能结束这局游戏,贺知楨索性带着许子翰做起了支线任务,从护送研发疫苗的实验员到协助人们夺回能源站无所不包。第二十天的清晨,许子翰睁开眼睛,发觉自己枕着贺知楨的背,身上还披着对方的米色风衣。……他想不起来上一次和人这么接近是什么时候,大概是在练习室?昨晚上半夜轮到他守夜,没想到守着守着就这么睡着了,贺知楨居然也没叫醒他。察觉到许子翰呼吸的频率一变,贺知楨微微侧过身,道:「醒了?衣服先披着,太阳出来之前是最冷的时候。」他模糊地应了一声,不可讳言,昨晚是他近几个月来睡得最好的一次,却怎么也想不透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降低对这个男人的警戒心。东方宛如层层叠叠的一幅油画,金色光芒缓缓绽放,晕染了淡紫和烟灰的天空,鸟儿的叫声此起彼落。「……我必须和你坦白一件事。」贺知楨说。「什么?」许子翰懒洋洋地扭了扭脖颈,从靠着贺知楨换成坐在他身侧。男人伸出左手,往下摸索着扣住了他的手腕,拇指在他脉门上轻轻一划,许子翰刚开始只觉得对方手很凉,还有股奇异的麻痒,但很快,那片被触碰到的皮肤变得肿胀,并起了血泡。许子翰愣了一下,立刻想去掏口袋里的解毒剂,贺知楨却用风衣绑住他的双手,使许子翰无法逃脱,这才缓缓地道:「我一开始也是想让你赢的,可惜我这个人吧,比较记仇。给你三个忠告,记好了。」「首先,不要在游戏里相信任何人,包括系统和npc。」「再来,尽可能在休息期间多补充关于副本的知识,比如说,觉醒的丧尸王也可以有异能。」「最后,路痴不要紧,但也得学会看地图,不要漏掉任何一点线索。」「……我很期待你接下来能成长到什么程度,这回我们扯平了,期待还有和你一起组队的机会,下次见啦,搭档。」视野中只剩下模糊的色块,许子翰听着系统的播报声,愤恨不平地朝男人竖起了中指。――鬼才会再和你一起组队!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贺知楨一手拎着外送,一手转着钥匙,谁会料到当年有点意思的新手现在会变成他男朋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