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陆广翰有且仅有一个弱点。”“娴娘子?”江满梨嘴角挑了挑。恰小女婢给二人端饮子来,江满梨起身去接,又听小女婢说运行李的马车已经准备好了。“长兄如父。”林柳点头?,“于陆家兄妹来说便是如此。”“故而官家纳娴娘子为宠妃,以此制衡镇北大将军。而将军又反以兵权威胁,让娴娘子在禁中过得尽可能好。”江满梨啜着饮子。“难怪今日在铺里,官家想?提前了解边关局势,还需得问?娴娘子。”“呀,”江满梨看向林柳,“那便是说……官家大约知晓娴娘子与陆沛元通谋贪墨,但?碍于其兄,不能惩治。”“而娴娘子……”江满梨想?起今日官家那句“粮草兵器,可够调度”。贪墨事发,皆由粮草起。这般想?来,此话的弦外之音,便是在试探镇北大将军对抄家陆沛元之态度,可愿收敛安分。那娴娘子是如何答的?“而娴娘子见纸包不住火,又以供出陆沛元为筹码,换她与阿兄安生。若是官家仍不愿意,便要……”江满梨说得惊讶掩嘴。却是林柳看着她,忙了一整日,发辫有些松了,方才被他不小心抚散了几缕,沿着脸庞垂到锁骨处。手里捧盏饮子,眸子里却仍是亮闪闪。怎就这般百伶百俐的呢?连多少朝臣都看不明白的事情?,到了她这里,竟简单几句便言尽了。笑笑,不再?多说了,伸手帮她把碎发顺到耳后,温声道:“果?然?是,治大国若烹小鲜么?”-四?月清明之后,官家调改新政再?度下放。取消一月两收之市税,改商税。凡盈利逾某数目者,据收益之多寡,每百择十或二十不等。收入愈高,则税也?愈高。便是有些类似现代的个人所得税了。取消市税的告示一出,举市欢庆三日不息。京城各处小贩守得云开,如同久困逆流之中的凫水者终于得从河底钻出水面?,大口喘息。税减,五家合用商铺以摊市税之法也?就失去了存在的必要。江满梨和云婶是买下铺子的,邵康、媛娘、竹娘三家,就面?对着去留之选。竹娘年初生产,如今与周大山已是当阿娘阿爹的人,自然?要从稳妥考虑。重新自立门户,意味着要租买铺子。买铺不够,租铺却是不难的,这几月跟着江满梨,几家人竟都在京城小市商贩们最落魄的时刻逆流而上,攒下不少银钱。可租铺后呢?又要回?到最初那自个一家、独门独户,只售饮子甜品的小铺小摊么?夫妻二人踌躇了几日,每每思及要脱离江记那蓝底白字的小招子,看不着铺里热热闹闹的赛宫灯,听不见江满梨和媛娘二人在后厨叽叽喳喳,心底就难受得慌。不止是竹娘二口子,邵康与他们结识得晚,到了分别?的时候,犹豫却也?一分不少。自除夕后,小莹娘跟吴家俩小儿愈走愈近,休沐时常一同出游,对阿霍哥哥更是不舍。一听要搬出去,小手摆成陀罗:“阿爹不要,阿爹不许!”邵康自个也?是不舍的。若不是遇见江满梨,市税如千斤压顶,他如何能带着莹娘过得这般好?甚至还能与自家爹娘缓和了关系?思来想?去,决定?去问?问?媛娘的意思。哪知媛娘一听,笑了:“你这是何话?不当咱们几家忧心阿梨想?独立出去才对么。”此话一出,其他几家皆是后背一凉。对啊,当是阿梨选他们才对,怎地自个还踟躇起来了?最终一同抱着担忧与江满梨说明了想?法,怎知江满梨目光炯炯地一击掌:“就等诸位这句话!”道:“新政重调,市税虽免了,然?新出的商税仍是要交。说明甚么?说明国库仍旧空虚,各衙门的食堂,也?就难以为继。”江满梨当时便是为着衙门食堂关闭而择了象福小市的摊子,这件事在她心里始终挂着。大排档的模式与食堂最是相?似,若能趁着机会发展起来,定?能把衙门里的潜在客户再?深挖一波。媛娘来了兴趣,问?道:“那当如何深掘?”“合股,”江满梨笑着道,“先开分铺,待日后有机会,便把承包做起来。”-人一旦忙起来,时间?便如白驹过隙,快得几近数不清日子。转眼五月,孙景天随阿特查启程下东南。又惹阿念羡慕得不行,江满梨许诺待孙景天把船队寻来,定?让他跟着外出走一遭。端午龙舟竞渡,许家的龙舟果?然?又是头?筹。官家摆宴,许三郎去禁中受赏,当真寻着了陆嫣,带给她一大红的帖子。陆嫣高兴得不行,接过便蹦起来:“阿梨姐与林少卿?”许三郎道句“打开看看?”,便站在一侧,看她欢天喜地地把那帖子看了一遍又一遍。目光在她脸颊上落下无数遍。心底哼笑一声,穿得朴素了,怎反倒好看起来了,难不成是因为瘦了?-至六月吉日,江记的铺门终于贴上了“铺主有喜、歇业一日”的告示。同日同时平成侯府迎亲的车马浩浩荡荡,排场盛大奢华。沿河穿街走巷,吹吹打打喜庆至极,引得路人争相?跟去看,人山人海熙熙攘攘,几乎把整个利民坊堵了个风雨不透。这般一热闹,又有人想?起去岁除夕方家嫁女的场面?来了:“哎呀,我当日便说,若是平成侯府与方家结亲,场面?定?是壮观!你看罢,你看罢。”“就不知平成侯府最终娶了哪家的小娘子?这般声势浩大、八抬大轿地迎,对方定?也?是不简单。”“诶!”有人突然?想?起什么,“今日是平成侯府办喜事,怎江记的铺子也?跟着歇了?”“还说是铺主有喜!”一语破的,瞬间?众人哗然?。又有人想?起另一件事:“上元灯节那日,我见平成侯府的少郎君骑马带个小娘子,就从江记门前过,会不会……”人群里又是一阵骚动。江满梨阿娘家前些日子便从陶州来了好些个儿时见过的姑姑嫂嫂、阿叔阿伯帮着操持婚礼,便算是她的娘家人。有几个大约是与她阿娘格外亲近的,见了她喜极而泣。又有层血亲的关系在,不几日,便也?熟络起来了。此时帮着她梳妆打扮,又把过门的礼仪规矩都讲与她听。这朝婚俗繁琐,江满梨两辈子头?一回?嫁人,多少有些紧张,心里也?静不下来。左耳进右耳出地听了个大概。听到“拦门”、“撒豆”、“坐虚帐”,尚还能记得,听到”牵巾“、“新房”、“合卺酒”,却突然?慌了一瞬。再?往后,便什么也?没记住。当真要嫁出去了么?江满梨突然?生出些恍惚。左右顾盼,阿霍不能跟在内院,藤丫不知去了何处,好像是在院里帮她点箱笼。只有几个姑嫂围着她侍弄,见她看过来了,知是小娘子家要出阁了心里惊怕,连忙安抚几句。一个阿嫂伸手搓搓她的臂膀,温声夸她,又笑着给她贴花钿。江满梨忽然?想?起摊子刚开起来时,她还总想?到前世的老爸,不知他过得如何?又思及自个的名字,阿梨阿梨,阿离阿离。过去的都过去了,以后的,应当再?不会离了罢?鼻子一酸,伸手想?摸摸发顶,却没有摸到那朵小白梨绒花,只触到凤冠上的掐金坠子,阿嫂赶忙制止她:“好不容易簪成的发髻,莫要弄乱了。”林柳大红的如意纹婚袍,束冠簪花,连乌枣耳上都戴了两朵粉艳娇俏的海棠。领着花车至江满梨的小院,见她执了团扇款步出来,未语先笑。礼数便是那些,催妆起檐,拦了门,撒谷豆,三坐一送。林柳执着笏板,红缎一头?缠在笏板上,另一头?缠在江满梨手中,牵着她拜谒先祖,再?牵着她退回?新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