炸油条简单,没有小苏打和泡打粉,用的就依然是做包子留下的面起子,唯二的铆窍在于揉面不能过度,和炸制时油温一定要够高,才能炸得膨胀酥脆,且清爽不吃油。做煎饼的时候也将梨汤吊上。带皮的梨子用盐搓洗干净切成小块,银耳掰碎,加陈皮、话梅、些许盐,隔水炖煮至银耳出胶,再下冰糖、枸杞、红枣,小火煮成晶莹剔透的淡鹅黄色,尝一勺甜度正好,盛进小琉璃碗中。拿食盒提着六个煎饼与六碗小吊梨汤送到平成侯府、跟着小厮从后门往厨房送去的路上,正好遇见林柳下了值,穿过院子朝阿爷住处去探望。两人迎面而遇,江满梨有些意外地眨眨眼,转而笑起来,问候了声“郎君可好”。林柳一进门便听说阿爷又病了,本是有些忧心忡忡的,走得又快又急,眉头也微微拧着。见了江满梨,又见她手中拿了食盒,微不可查地愣怔了一瞬,回了问候,道:“小娘子是来给阿爷送吃食?”江满梨听他唤阿爷,自然也明白了,点点头,把食盒递过去:“煎饼果子与小吊梨汤,郎君不妨亲自送去。”暗红色的食盒,显得江满梨手指白腻如净玉,林柳连忙收了目光,颔首接过来:“多谢小娘子了。”说罢吩咐小厮带她去结账,自己则拿了食盒,继续步履匆匆去看阿爷。煎饼好味,林舫波贪嘴,林柳却想着里面的辣酱而不敢由他多吃,取一碗小吊梨汤递过去。林舫波素来不喜养生,是个独爱垃圾食品的老爷子,可拗不过孙儿,勉强拿调羹尝了一口,愣住道:“这也是那小摊的小娘子做的?”冰糖清润,梨肉柔滑,银耳似有若无,恰增一丝粘稠的风味。红枣、枸杞、陈皮与话梅则中和了多余的甜味,留下萦绕了微微酸、涩、催人生津的回甘后劲。林柳点头。“嗬。”林舫波叹一声,索性扔了调羹,直接端碗来喝,道,“府上的庖厨都开了罢,把她给我请来。”清明节的礼盒寒食的休沐刚过,明日清明,又要休沐七日,□□日的公事都挤到今日来做,便格外繁忙。林柳并另宋寺正与王、贺两位寺丞在孟寺卿廨房里商谈新政下放之事。孟寺卿有些忧心:“增商益税之法已由中书门下和三司共同审议通过,公文下放至各衙署,提了三条要点,分别是增建市铺、解除宵禁、缓增商税。”“这本于我大理寺无关紧要,但退朝后,官家却将我叫去。你们猜猜看,为何?”王、贺相看一眼,摇摇头,宋寺正抿了抿唇:“增建市铺,免不了劳民动财,可是为了怕有不满,让大理寺协理军巡院负责京城治安之务?”“嗯,确实有这方面的考量。”孟寺卿点了头,又问林柳,“子韧以为呢?”听得唤他,林柳从公文上抬起目光,道:“学生以为,恐怕还是与京官贪墨一事留下的烂摊子有关。”林柳今日只着了公袍,没有戴幞头,素白玉的簪子束了发,显出二十来岁年轻人的疏朗清霁模样。孟寺卿眯了眯眼,示意他说下去。林柳便继续道:“京官一案停滞未结,赃款迟迟无法追回,其中牵涉之人,还未露全貌。此时为增加税收而扩建市铺,若是办得好了,是为国库增益,但若是办得不好,恐怕便是给那幕后贪墨之人以新的盘剥之机。”王、贺、宋三人闻言均看他,面上委实惊诧。官家下放的新政,谁敢如此直言不是?这简直无异于指摘官家与那贪墨案的主使沆瀣一气。却是孟寺卿忽而哈哈笑了两声,道:“还是子韧年轻敢言。诸位呐,这恰是官家的顾虑。”正要继续说下去,门外响动,贺骥请了允许过去打帘,帘子一开,是孟寺卿的仆从张尤来了。张尤原不知几人在商讨要事,只当孟寺卿一人在批书文才贸然敲门,这会一看这阵仗,愣住了,手里托着的一小雕花木盒递也不是,收也不是。“手里拿的是吃食?”孟寺卿鼻子灵,已经闻见一丝甜气。“是吃食,”张尤得了台阶,赶忙递上去,放在桌案上,“小的不知诸位大人有要事,莽撞打搅,还请诸位大人莫怪。”薄木雕草纹的原色小盒,透了那镂空,可见斑斑青绿色,清淡的江米气息由中四溢而出,孟寺卿不由得动了动鼻尖。“何人送来的?”“回大人,是象福小市卖朝食的小娘子,说是明日清明,给各衙门送几个青团礼盒,咱们得了三盒,食堂里已经吃上了,这一盒是小娘子交代了,专程留给大人的。”“既是如此,便留下吧,你也去食堂吃几个,莫在此耽误了,被他们尽数瓜分了去。”孟寺卿脸上有些笑意,抬了抬手示意张尤下去,见他转身时又叫住:“可有替我谢过那位小娘子?”张尤点头:“大人放心,谢过了。”待张尤离开,先前的话头也被打乱得差不多了,孟寺卿索性开了食盒邀几人同吃。盒甫一开,鲜绿欲滴的江米团子表皮油亮光滑,拳头大小,圆圆可爱。嫩艾草独有的清香气逸散出来,混杂着一缕幽甜在其中,闻一闻,便令人想到清明初雨、郊游踏青之雅趣雅景。孟寺卿鼻音嗯了一声,道:“青团以碧翠为佳,这颜色,上上品。”又道:“盒子也选得好,木色配这碧绿朴实古拙,让人思及先人先祖,便多了些苦涩寡欲的情怀。”每个青团下头都讲究地垫了一小方油纸,吃时托纸而起,方便拿,也不会沾了手。孟寺卿说罢先行取了一个。张口咬下去,最外层微微的一丝韧劲,裹住里层仍然有些许温度的甜糯,皮子至薄且不粘牙,只一小口,便吃到里头的内馅儿。“唔!”孟寺卿惊喜得眉须皆扬,“竟是芋头包裹着咸鸭卵!”芋泥细腻香甜,鸭卵黄沙沙,再有外皮软糯,甜中带咸,咸甜相合,滋味百变。怎会有两层馅料的青团?好生巧妙的心思!孟寺卿越吃越惊艳,生怕那流沙的芋泥滴下来,忙不迭用口吮吸,吃得也愈发地快。边吃还不忘用眼神示意几位下属:动手啊!贺骥早就等不及了,看孟寺卿允许,赶紧也托起一个来往口中送。另三人见状,客气两句,也各人拿一个去。林柳本是不大爱吃青团,总觉得家里做的艾草气味太重,外头买来的,灵沙臛又太甜,所以每每清明,吃一个象征象征,便也罢了。不成想用牙尖撕开一个小口,暖暖的芋头气味融进口腔,竟不太甜。再咬下去,咸卵黄酥酥沙沙地涌上来,盖过了艾草的气味,几乎让人忘记手中拿的是青团,不自觉间便吃完一个。有些意犹未尽地把玩手中那小方油纸,竟见那油纸角落间有个不淡不明的小戳,仔细看看,好像与那日收到的招子上印的一样。“江记”。孟寺卿心满意足地连吃两个,见其他人也吃够了,差人泡了乌梅饮子来喝着,才又谈回正事,道:“官家的意思,是让大理寺抓紧追赃,同时悄悄盯紧扩市建铺的银钱去向,莫让那背后之人再有机可乘。”-芋头蒸熟,捣碎过筛成泥,加入些许甜酪浆和成半干的流沙状。咸鸭卵黄则以炙烤将油迫出,捣成沙状,撮作圆球。江满梨动作快,掺了艾草汁液的江米皮上用挑子挞一层芋泥抹匀,再放上一粒咸卵黄球,一捏一握,再用手掌兜着团一团,顷刻便是一个糯叽叽的漂亮团子。开盖上蒸笼,三层高的大蒸笼里已经满满当当、齐整摆着百来个。大火蒸熟,再取专门的两格小方木盒来装。阿念一边在后厨间里钻来钻去,一会给各个灶头送菜蔬,一会帮他师傅曹庆炒些简单菜式,还要抽空来帮江满梨往那小木盒里垫“江记”的油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