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此下去,何年何月才能在这京城置业养老?若是多个夜市的生意,利润或许能翻上一番,起码先赚下盘个小店的本钱,也好过每日拉着小车,风里来雨里去。可有些令她摸不着头脑的是,这位林少卿为何突然与她说这个?若是休沐结束就会张贴告示,届时她自然能够得知,又何须提前告知?难道是……“敢问少卿大人,这夜市的文书要请何处办?可十分费事?”林柳抿抿唇。薄唇翕动之时,牵着面颊上的肌肉,唇边的酒窝就凹下去,极其显眼。江满梨瞄见对面方小娘子眸子一闪,兀地半羞半喜地低了头,面红耳赤起来。不由得在心里偷笑,现代古代的年轻人啊,都是一个样。想想前世,江满梨好歹也是老字号私房菜传人,总店名扬四海,分店遍地开花,妥妥的富n代,不乏追求者。帅的美的,能歌的善舞的,放浪的端方的,见得多了,心中也就再没了这般少女情怀。遇到看得顺眼的,就多看几眼,你来我往几个回合,遇到合不来的,也懂得早早避开,不去惹些有的没的。后来自立了,能独当一面了,就更是把感情看得开,总归奉行一句话,好聚好散。因此这辈子偶然看见小女儿家那点青涩心思,还觉得怪甜蜜。然而林少卿本人似是没有察觉,只听他道:“恐怕是有些繁琐。”“此番取消宵禁、鼓励夜市的新政是交由街道司来管办,而据我所知,其中规定是,商贩须得先将写明户籍、家产的文书上交至街道司,申请允准在夜市开设摊铺的文牒。待街道司核查无误后批复钤印,方才可以入市。”林柳说罢,又低头去喝饮子,侧目瞥见许三郎仍是一脸怀疑的模样,轻轻咳嗽了一下。倒是方小娘子自言自语似的,把许三郎的心声给道了出来:“大理寺现在还管市井摊铺之事了?”而江满梨听出的又是另一番光景。呵,这般规定,表面上听着是为方便日后监管,可实际却不然。写明户籍、家产的文书,不消多说,定是要花些钱找坊正去办。然而申请后还要等待核查允准,便是街道司有绝对的权力拒绝一部分商贩,也就是说,整个流程需要钱财、时间以及——人脉。难怪林少卿提前告知于她。小市的摊铺是有限的,解除宵禁开设夜市的新政头一次下放,这般好的赚钱机会,定有许多人争抢,说不定一些开酒楼歌馆的大商贾也要来分一杯羹。因此消息得知得越早、人脉越通达的人,才能有把握越快地拿到文牒。若真傻傻地等到清明休沐结束才去办,怕是早就没有空档了,到时被拖在这流程之中,还丝毫不能觉察呢。江满梨突然觉得这位俊俏哥儿人还怪好嘞。一迭声笑着道了谢,给四人把乌梅饮子满上,又分别送些青团,看着林少卿勾着唇角吃了,才分心去招呼其他顾客,顺便盘算起夜市的消息来。-“果真要将宵禁革除了?”云婶正帮着江满梨倒面浆水的手冷不丁顿了下来,面上很有些不可置信,看看江满梨,又回头看看一旁拿木桶打了井水来、方要清洗黄瓜的竹娘。竹娘是象福小市、云婶他们家隔壁铺子卖饮子甜羹的娘子,比江满梨大三岁,已经嫁做人妇。官人与她共同经营铺子,称周大山。两人因为挨靠着江满梨,生意也跟着被带好许多,再加上三家都住在一个坊里,素日便交往不错。江满梨上午得知夜市的消息后,等驴车来接收了摊,回来头一件事便是告知这两家友邻。两家一听,如此好事怎能放过?纷纷点了头,此时便聚头在了云婶家,男人在外面劈柴,仨女人就在灶屋里一边筹备暮食,一边聊这事。竹娘噗嗤一声笑起来:“云婶怎回事?阿梨说有就定是有呗,怎这么半天,还是不敢相信呢?”云婶也笑了,道:“大概是我老了,在这京城一辈子,还是头一回听说没宵禁,仔细想想,还从未在夜半三更出过门呢,你们怕不怕?我听着,有点怕。”“怕甚么,大抵跟寅时出门差不多,都是黑黢黢的罢了。”竹娘道。“就是,”江满梨也笑道,“云婶莫怕,咱们到时一起出摊一起回来,路上也有照应呀。”她手上拿个刷了油的平底陶盘,用半干的帕子两边握住,云婶往里倒薄薄一层面浆水,她晃匀,上锅盖盖儿,大火猛蒸。便是蒸凉皮。清明本该是忌火的,可江满梨摆了半日多的摊,另外两家也从郊外祭祀回来,饿得前胸贴后背。讨论了半天,还是饥饿战胜一切,取个折中的法子:生火,但做冷食。炉膛里火比剥比剥烧得极旺,面皮几乎是瞬间便成了型。放凉水中取出来,面香扑鼻,又薄又润,软软弹弹,白得透亮。小心翼翼地刷一层油,与方才做好的一摞叠放整齐,又开始蒸下一张。待到尽数蒸好,切成一指多宽的条,抓匀了放进陶碗中,再铺上一把同样蒸熟的、洗面浆余下的面筋,一把切作细丝的青绿黄瓜、一把白白胖胖的黄豆芽。江满梨洗了锅,再次烧油。“咦,”竹娘凑过来,“阿梨这是还要做甚么?”“油泼辣子呀。”江满梨笑着道。这可是凉皮的灵魂之一。又道:“竹娘能否帮我剥些蒜来,剁成茸,拿烧好放凉的水调开?”这是凉皮的灵魂之二。蒜水拌入凉皮,再加酱油、酢、糖、盐一同调成的料汁,带着些许明显颗粒的辣椒面也舂好了,加花椒、香叶等制成的香料粉,再加葱花、香菜和白芝麻,把香油烧得滚烫,“刺啦”一声,浇在上头。蒜、辣、香菜、芝麻被那热油一激,散发出的是极为霸道的呛辣香气,以江满梨前世的经验,就是能顺着小区厨房排烟管从一楼爬到九楼的那种,催人生饿,极不讲理。灶房内外众人被那热油一震,又不受控地闻见那泼辣香气炸在鼻腔里,均是哇的一声凑过来,见江满梨正将那激好了的热油连同料汁浇在码好凉皮的陶碗中。细面皮白嫩如玉,堆叠成小山包,黄瓜葱花香菜为绿,置于山顶,料汁与辣油赤黑鲜亮,挂于山壁,湾于山底。再撒上些许新鲜香菜与白芝麻做点缀,光是看着,就令人垂涎三尺。云婶的儿子刘大金,人壮如牛,是个贪食的,大声吞了口口水,有些哀怨道:“这碗也忒小了,看着不够吃啊。”话音落,挨了云婶一个脑瓜嘣:“都娶了媳妇的人了,就知道吃!”拌匀了的凉皮鲜亮,刘大金夹一筷箸送入口中,惊喜得称赞出声:“阿梨若是做这个去夜市售卖,定是要赚得盆满钵满!”面皮凉爽适口、软中带韧,料汁酸度与甜度融合得完美,再有红油与那蒜水的双重辛辣,简直让人欲罢不能。喟叹着凉皮好味,几人也不忘把夜市的事情敲定下来。周家与常平坊的周坊正是同族远亲,拿户籍、家产数额去请他写文书一事,便交给周大山去办。周大山面堂黝黑,却是个耿直爽快的,此刻满脸义不容辞:“明日你们只管把东西交予我,我定去办好了来。”阿庄叔还是有些顾虑,问道:“可明日休沐,真能寻到周坊正?”周大山脑袋埋在凉皮碗里,只手抬起来晃一晃:“不妨事,我让堂叔带我上他家中去寻。”到了休沐第三日,周大山果然将那文书办了出来,献宝似的揣着三张钤了印的纸笺,笑嘻嘻到云婶家来了。而江满梨却是又在五岳池边支了一上午的摊儿,驴车甫一回院,就被吴大娘子叫住。说是申阿婆院里有人找她,已经连着来了好几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