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念也听见了,张嘴要驳,江满梨笑笑,扶着他的肩将他转过去,推着走回灶边,道:“理他作甚。”阿念替她不服:“反正你今日都要走了,何不让我揍他一顿!混子小六,那日还偷咱们灶上的油炸肉吃,我早看他不顺眼。”“那也犯不着为了他丢了你娘好不容易给你说成的活计,”江满梨道,“落个闹事的罪名,哪家酒楼还敢要你?”又道:“再说了,我今日还要领工钱,你要揍他也等日后再说。要是因着那小子损失了工钱,我岂不亏死。”阿念笑了,哼道:“算他走运。”又做了好些份干炸丸子和肥牛金汤出去,茶博士摘了菜牌递进来,戌时点到,该换班了。江满梨接过换下来的菜牌扔进案台上的小竹篾框中,收拾完灶台,笑吟吟与曹庆和阿念等人一一道了别,说了欢迎随时去小摊做客的话,便搓着手往柜台去了。穿来至今七月有余,在郭东楼做帮厨也有六月整,今日还是她最高兴的一日。她穿到这朝代是八月初七立秋那日,阿娘死了头七,原身哭晕断气,换了她来。还没等身子养好,转眼过完八月十五的中秋,主母齐氏就要将她嫁出去,嫁给富商余家那患有癔症的泼皮纨绔。可谓穿越经典开局。好在过世的阿娘偷偷留了一箱子好嫁妆,一咬牙,全拿出来,赔了齐氏收进的聘礼钱,抵死不从,断了关系,连夜离了陶州,进京当京漂。京城房价贵,付去租房的押钱保钱和头月的房租,山穷水尽。江满梨前世作为老字号私房菜的传家人,手头还有点做菜的功夫。恰巧坊内郭东楼缺帮厨,来聘了,得曹庆赏识招进来,开工钱每月五百文,每两旬休一日。后因着她带来的几道新式菜,让酒楼赚足了噱头,掌柜的又陆续给她涨了几次工钱,从五百渐涨至一千五百文,江满梨便也就这么一直干了下来。十月至三月,加上今日要领的,统共赚得七千五百文。江满梨没甚大心思,赚得的钱攒了这些月,置办下一辆板车、一口铁锅、一些鸡零狗碎。就想等辞了工,自己找地方支个小摊子卖吃食。若是赚得多了,就慢慢再置个饭铺、置座院子。若是赚得少了,也不碍事,胜在自由恰意,天高海阔。掌柜的姓吕名丘岑,长得有些尖瘦,人却并不刻薄。从柜台后面看见了江满梨,微笑着站起身来,道:“阿梨啊……”江满梨知道吕掌柜还是想留她,笑笑,摘了腰上帮厨的蓝布围兜,叠工整了,放上柜台,道:“吕掌柜好意阿梨心领了,只不过摆摊的家伙什已经置下,总不好浪费了。”吕丘岑轻声笑笑,也罢,人各有志,这几月给他郭东楼增了三四个闻所未闻的新菜色已经是十足地大方,也不能绑了人当摇钱树不是?便道:“那我也不多留了,哪日若是想回来,郭东楼随时欢迎。”说罢,又差人拿了两盒郭东楼招牌的梨儿酥赠与,道:“红白案的吃食你比我会,就不包给你了,果子不常吃,拿去作个零嘴。等摊子开业了,也别忘了送张招子过来,我们一干人定去捧场。”江满梨一迭声谢过,接了吕掌柜递过的工钱和食匣,又相互客气祝愿几句,便出了郭东楼,喜匆匆回家。房租半年没交江满梨租住的院子在坊边儿上,从郭东楼沿着阵门大路走二里路至王家园左拐,再过一个裁缝铺就到了。坊边儿靠西城墙,城墙上有箭哨,所以倒也安全。院子是从房东家隔出来的侧院,因着房东家房院大,总共隔出来三户出租。她租的这套最小,只有一间屋,在西侧,旁边正中是房东自家住的两进院,两家院门朝南。东侧和北侧还分别有两户两间屋的,只不过院门就开朝东街上。走到自家院门口时,见院门口围了好些街坊邻居,心里咯噔了一下。再一看,院门大敞着。原本藏在屋后柴垛里的一辆木头小板车、一口平底铁锅、一个陶炉、几个盆桶篾篓都被翻了出来,丢在小院子里,井里用小桶装了吊着的一斤鲜虾也被拎出来,搁在门槛边儿上。一位略有些粗胖的妇人正站在屋檐下,眉飞色舞地与一名瘦小的男子交谈,指指点点。那妇人面生,可那瘦小的先生江满梨认得,是周坊正手下的书吏,姓章,她初到京城租了房过户籍时,就是这位章书吏执的笔。江满梨很是疑惑,拨开人群挤进院去。妇人身子长得圆润,反应却是极快,眼珠子动了动,一下子转过身来指着江满梨:“章书吏,就是她!”“拖了我们家六个月的租钱!我本以为她没钱交,可是您看看,这满院子的东西都是她这些月里置办下来的,光是那口铁锅就得至少五六贯,租钱不过每月一千五百文,她这哪里像是没钱交租的模样?”此话说得洪亮泼辣又委屈,引得院门口围观的人群一阵议论唏嘘。章书吏目光落在江满梨身上。这小娘子他有些印象,十六七岁,长得很是伶俐,搬来吴家不过几个月。再看她粗布短衫,袖口是用布条绑了的,估摸着在哪做活,凭经验,也不似个好逸恶劳、偷奸耍滑之人。轻咳两声,问道:“你是江满梨?”江满梨颔首:“回章书吏,是小民。”“吴大娘子说你拖欠了吴家六个月租钱,可有这回事?”江满梨听闻这话,又听章书吏管那妇人叫吴大娘子,心中忽而明白了。有些尴尬地笑笑,道:“可否请章书吏和吴大娘子进屋坐下说?”“为甚么要进屋,”吴大娘子立时炸开,“你不敢当着街坊邻居们承认么?”章书吏自是不赞成这样粗鲁的言行,但毕竟是告到坊正那里去了,坊正又派他来调节,也只好耐着性子,将本要进门的身子转了回来,皱了皱眉,道:“江娘子就在这说罢。”江满梨看了吴大娘子,见她仍是不饶,只好道:“也罢。”请了允许,进屋从枕头下取出一张叠好的纸笺,呈给章书吏。道:“吴大娘子可能误会了,小民并非故意欠租。这是小民与原房东吴家阿奶立下的字据,上面写明了,吴家阿奶以每月多付三分利息为条件,允许小民延迟七个月交租,此时仍未到开始交租的时间。”“你少胡说!”吴大娘子一听急了,以为她要耍赖。却是章书吏一目十行地看了,将字据递给吴大娘子,道:“与她说的不差,上面按了吴家老太的手印。吴大娘子可知道这回事?”这下轮到吴大娘子犯尴尬了,门口围观的人群纷纷叹道:“原来是立了字据的啊,答应人家了的,怎么好意思反悔呢……”“是啊是啊,也不是白白让她拖着,人家给三分利息呢。”吴大娘子也是识得些字的,大约看了,好像确实是这么个意思,但她不知道啊!一跺脚,道:“可这,可我婆母怎没与我和大郎说起过这事呀!这人都不在了,兴许这笺子是你自己写的也不一定啊!”江满梨道:“当日按手印时,是租住吴家北院的申阿婆作的见证,章书吏、吴大娘子,只管请她来一说便知。”还有证人,那这再简单不过。章书吏手一挥,差人请了申阿婆过来,几人一对口供,立时便明了了。原来,这房子的主人原是吴老太,也就是吴大娘子的婆母,吴大郎的阿娘。江满梨七个月前到京城租房时,是同吴家老太定下的契约。后她找到了郭东楼的活计,但工钱颇低,为着早日能存下摆摊的本钱,便与吴老太商议,以每月多给三分利息为条件,延期七个月交租。吴老太吃斋念佛的人,心善,二话不说便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