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八月,天气越发炎热,烟罗青花密帐内,苏瑾妍身上盖了一方绣着大朵大朵紫红牡丹的薄衾。白色寝衣微有凌乱,如藕般白嫩的手腕裸露在空气中,隔着被子在胸前不停搅动手指。睁大了眼眸望着帐顶,耳边听得院外“唧唧”的鸟叫声,苏瑾妍心知时辰已是不早,可人却不愿起身。
自己突然落水,她想是到现在都没有想通原因吧?
苏瑾妍嘴角勾起,脑海中呈现出昨日三姐姐走到自己身边时的景象。那一瞬,自己正望着碧水发愣,想着当初若是没有踩着三姐姐的裙摆,三姐姐不落水,之后自然也不会有那些事。
物是人非,隔了一世,依旧是和她并肩站在水边,然三姐姐躯壳里住的灵魂却已是他人。前世里,苏瑾妍本就信佛,待现在重生了之后,更是相信鬼神之类的存在。
便是连上天都看不过去,才教自己回到这一年。苏瑾妍反手攥住了胸前的被子,眼神骤然缩紧,自己定不会任由她为所欲为。前世她害了自己、夺了自己的,这一世,要提前偿还!
在水边侧望着苏瑾妤的那刻,脑海中还是忍不住跳出前世的种种,苏瑾妍当时真有那么一股冲动想将她推下水去。每多看一眼那张挂满了善解人意、温柔懂事的脸,这份冲动就更是强烈。她既不是自己的三姐,那就回她该去的地方!
前世里,就是她这样一个来路不明的人,时不时就轻而易举地勾起自己的愧疚。就是她那样一个居心叵测的人,赢得了阖府上下的信任。苏瑾妍不知自己是如何得罪了她,教她使了那种手段,让自己一生不育,桃李未至,却已丧命。
她忘不了,自己的一辈子都毁在苏瑾妤的手中。眼下,未雨绸缪固然重要,但先下手为强的这个道理,苏瑾妍也是明白的!
八妹妹,熟懂水性。
苏瑾妍选择自己落水,以身犯险的同时,也是为求一个心安。不管如何,自己到底是失手害了原来的三姐姐,重生之后,一颗心就被这个事压得沉沉的。
苏瑾妍反思过,前世自己是因为服了妙仁师太的求子秘方才导致身体渐渐羸弱,最后没有怀上孩子,还反伤了元气。她不禁想起,这妙仁师太是当初大姐和三姐一起去庵里才识得的。
大姐难产去世后,三姐主动提出同大姐夫定亲,这实在不得不引人深想。苏瑾妍心底藏了这个疑惑,对苏瑾妤的戒备之心就更是重。自己已经害了真的三姐,说她多心也好,现下她就是不想苏瑾妤再接近大姐。
躺着静静回想起前世的点滴,苏瑾妍突然发现很多事情都同三姐姐有关,眼眸微沉,带着几分警惕。昨日下午,仅自己和三姐姐一起,她安然无恙,自己却躺在床上。外人会不会有所思量,是三姐姐不满上回落水,而故意呢?
这装无辜驳好名的事,她苏瑾妤做得,难道自己就为不得?眸中闪着晶亮,前世的自己做事鲁莽,总是不计后果,白白成全了她的好名声。苏瑾妤,这才刚开始,定不能事事都如你意!
脑中思绪万千,耳边却听到外面隐隐传来的谈话声。
茉莉同丁香一人捧了个水盆,一人拿着梳洗的用具,徘徊在门外。见里间没有动静,茉莉对上满脸忧色的丁香,开口就道:“要不,等会去求求姑娘?”
“这怎么好?现下姑娘正病着,且又是我家里的事,惊动主子,到时候让佟妈妈知晓了,传到老太太、大太太耳中,定然少不了一番处罚。”迟疑的声音出自丁香之口,一脸忧色地望着院子里飘落的黄叶。
茉莉见了,思索着道:“前阵子我大嫂生娃,大部分的体己都送回了家。你若是早些日子同我说,现在也不会这般为难了。”
“孰能料到我爷爷会凑巧病了的?唉,我家里人多,平日里我的月钱拿回去都不够用。好在姑娘大方,平日给的赏钱多,但这些年存下来的银子都教拿去给了我大嫂的娘家,就是现在,外面还欠着不少。一时之间,让我去哪里凑银子?”丁香说着,眼泪就扑簌扑簌落了下来。
茉莉放下手中的水盆,上前就安抚道:“你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我也没法子。要不去找找朱妈妈,看能不能事先透支几个月的月钱?”
丁香抬头,迷茫道:“这可从前都没有过先例的,行吗?”
“我也不知道。”茉莉脸色沉了沉。
苏瑾妍将外面二人的对话尽收耳中,皱着眉头想了须臾,终是明白了是什么事。
对了,这一年秋,丁香的爷爷去世了。她家中兄长刚成亲,拮据着没钱看病,自己知道了这个事情后,很干脆地就拿了银子给她,让她去抓药治病。
可没有想到,最后,她却是那样背叛了自己。
丁香一直是自己的近侍,苏瑾妍到现在都想不通,她怎么就会成了三姐姐的人。昨夜里见着她的那一瞬,苏瑾妍忘不了前世那苦涩药汁入口的感觉,自嘴边滑至脖颈,最后趴在地上吐出的却是殷红的鲜血。她忘不了,耳边三姐姐的笑声,她说早前自己喝的药中就含了慢性毒药,毒发不过是早晚的事。
早晚的事……自己的饮食,一直都是丁香在侍奉。原来自己的身边养了一匹狼,每天哄着让自己喝下毒药,口口声声还道是良药苦口。
现下留着她,倒是要看看她是什么时候跟了三姐的。苏瑾妤既然矛头早就对准了自己,那便是没有丁香,也会有别人。与其终日紧张度日,疑神疑鬼,倒不如静观其变。
但是,凡害了自己的人,是如何都不可能回以好脸色的。这一世,她丁香,休想再博得自己一分同情!
蓦然坐起身,苏瑾妍伸手挑起床幔,对外就喊道:“来人。”
外面的议论声戛然而止,“吱呀”一声,二人有条不紊地走了进来。茉莉先一步将盛着净水的铜黄色盆放在架子上,而后走至苏瑾妍身前,开口说道:“姑娘,您醒了。”
苏瑾妍点了点头,掀开被子就欲下床。
“姑娘何不多休息一会?大太太说姑娘身子不适,今日的晨安就不必去了。”丁香上前,满面关怀。
苏瑾妍动作滞了滞,转而仍将纤白的玉足伸进鞋中,淡淡问道:“母亲来过了?”
“是的,大太太昨天在床前守了姑娘许久,听大夫说没有大碍,又见您服了药才离开的。”
苏瑾妍没有接话,起身由二人更衣梳妆。
待一切收拾了妥当,苏瑾妍站起,正见犹豫了再三的丁香抬头望着自己,目光殷切而期盼。丁香跪下,“姑娘,奴婢有一事求您。”
苏瑾妍漫不经心,轻道:“哦,是什么事?”
“奴婢家里爷爷重病,您、您可不可以帮奴婢同大太太说一声,让朱妈妈先预支奴婢几个月的月钱?”丁香微微抬着的眸中满是恳求。
苏瑾妍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淡淡道:“生老病死,自有定数,强求不得。至于透支月银的事,我可做不了主,得你亲自去同朱妈妈说。”语气满是不在乎,说完就转头,对着一脸惊愕的茉莉道:“我饿了,摆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