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老二站在门口扥了扥褶褶巴巴的衣服,往手心吐了口唾沫,两手搓了搓,然后抹了抹扎扎蓬蓬的头发,把鞋脱下来,使劲在地上磕了磕,甩掉了鞋上的泥巴……大半年没回家了,怎么也不能让老婆看着害怕呀!
吴老二还没捯饬完呢,就觉得后背上一个东西硬梆梆地使劲顶在他的脊梁骨上。吴老二当时就傻了,他立刻就明白了:自己这多半年的罪算白受了!到底还似没能逃出日本人的手心儿!
吴老二转过身来:好家伙,这些日本人似从哪儿钻出来的!我怎么事先就没看见呢!吴老二当时也没心思数了,看上去至少也得有十来个鬼子的便衣,前面的几个端着手枪,后面的几个有两手叉腰的,也有倒背着双手的,一个个横眉立目,一个好摸样儿的也没有……吴老二嘛也不说了,两眼一闭,脚下一软,坐在了门口的台阶上。
一个鬼子的小头头儿挥了挥手,几个鬼子上前把吴老二摁在地上,嘴上塞了一双手套,两手被拧到背后捆了个结实,你推我搡的,想不走?门儿都没有!
吴老二被鬼子押着走在街上,人们像是看耍猴儿的一样那么看着。吴老二心里这个急呀,他想在看热闹的人们中找一个脸儿熟的,也好跟人家使个眼色,让人家告诉自己家里一声儿,要不然,让日本鬼子把他的命给阎王爷送去了,家里连个信儿都不知道,你说,这辈子稀里糊涂的就没了,冤不冤啊!
吴老二使劲踅摸,就是找不着熟脸儿的,直到警察署的大门口,才见到不远处有个卖香烟的小贩跟自己认识。吴老二放慢了脚步,刚想弄出点儿动静让那小贩看到自己,没想到,身后日本人的大皮靴子就着着实实地踹在他屁股蛋子上了。吴老二一个激灵,几步踉跄着就进了警察署的大门。
吴老二被带进了警察署,关进了一间小黑屋,当天也没有人审问他。其实这正是小日本儿的一种心理攻势。日本特高课专门儿研究过人的心理,知道怎么对付像吴老二这样的人。
开始吴老二倒没觉得有嘛不对劲儿,以为警察署的案子还真不少,自己得等着,不定什么时候才能排上个儿呢。可是等了整整一天,也不见有人理他,到吃饭的时候,也不见有人送窝头来;憋得慌了想解个大小便,喊了半天也没人搭理……慢慢的也就觉得不对劲儿了,心想:介似唱的哪一出儿哇,你把我弄进来,怎么也得问问口供吧?怎么把我扔介儿就不管啦?哎呦,别再似连问都不问就枪毙吧……吴老二这么一想,当时就没底气了,俩腿一软,往墙角一瘫,浑身上下光剩下抖楞了!
又过了一宿,还是没人理,吴老二更沉不住气了,心想:一宿没动静,天亮说不定就给我送断头饭来啦,完啦!死期到啦!等着吧!
正当吴老二胡思乱想的时候,传来了大皮靴子的声音。吴老二睁开眼,见几个穿军装的日本人走过来。吴老二以为是要处死他,心想:&ldo;死到临头了,怎么也似个死!我他妈就不动,你们爱怎么着就怎么着!&rdo;其实呀,他的两腿早就没劲儿了,想动可得动得了哇!
哗啦啦一声响,大铁锁打开了。进来两个鬼子,从地上捩起吴老二就走。吴老二原打算像说书的描写的那样,喊一句&ldo;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rdo;之类的豪言壮语给自己压压惊。可是,底气托不住了,想喊也没能喊出来。
吴老二被拖进一间屋,扔在当中。他抬头一看,有个日本官儿坐在大长案子后面,用一口纯正的中国话问:&ldo;吴!知道为什么把你带到这里来吗?&rdo;
吴老二浑身哆嗦,没敢开口。
那日本官儿又问了一句:&ldo;认识栗原直太吗?&rdo;
吴老二心里忽悠一下,尽管心里提前有点儿准备,还是吓了一跳,赶紧说:&ldo;不认识、不认识!&rdo;
其实,他要是说认识,然后再说栗原直太的事儿都一概不知,那些日本人也没辙。你想啊:当时在场的,一方是刘振武的人,这拨人杀了栗原直太当然不会自己往外乱说去;另一方就只有吴老二和栗原直太了,栗原直太死了,他的死尸是过了好几天才在海河里捞上来的,死尸的身上也没留下任何与吴老二相关的线索。因此,光凭俩人认识定不了吴老二的罪。原因很简单‐‐认识栗原直太的人多了去了!……可是,吴老二睁着两个大眼说瞎话,愣说不认识栗原直太,这就让日本人心里有了谱了。日本人可就想了:栗原直太给你做过外科手术,你小子又在医院里住了那么多天,栗原直太死了,你愣说不认识!这里肯定有事儿!
日本官儿一看吴老二这摸样儿,心里就明白了个不大离儿,脸儿绷着,站起身来,挥了一下手臂,对吴老二说:&ldo;吴先生,你很紧张,连记性都不好了。我带你去放放松,帮你回忆回忆!&rdo;然后对手下说了几句日本话。
吴老二立刻被带到了刑讯室门前,日本兵把门打开,一股潮气夹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儿扑面而来……
吴老二天生软骨头,一看到屋里那一套套还带着血渍的刑具,魂儿都没了,还没上去试呢,就全都招了。
招可是招了,他只知道是有人在栗原直太还没来得及对黄花儿下手的情况下,就把他给处置了,可是,那些杀栗原直太的人究竟是干嘛的,他哪儿知道哇!当初,他带着栗原直太去找黄花儿,根本就没想到水生会跟着刘振武他们也去找黄花儿。双方不期而遇,吴老二根本就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栗原直太一死,他就趁着乱溜了,后面的事儿他又不在场,打死他,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现在让他说,他什么也说不出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