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依言落座,两手扶膝。
&ldo;……实在是别人狠狠地赖了我们的帐。反正你们已经收到欠款,多说无用。&rdo;
张乐淑起身给他倒了碗酒,端到半路把酒又倒了,换成热茶。&ldo;我猜,这笔银子你们已经准备好了,但给人半路截取。多半是官府吧?&rdo;
老人接过热茶叹气,&ldo;……前年,是秋天吧?我们已经把银子收齐,打算来年开春运到琴家。这时候来了几个朝廷命官,说是蓟北边事告急,瓦剌大军正在收束牛羊,开春多半入寇。他们借了我们这笔银子充了军饷,说明战后归还。我们看没有皇帝诏书,也没有兵部信函,就不愿借。但他们凶强霸道,说道不借便以谋反论。我辈势单力孤,只好从了。他们临走留下信物和借条,却只有当朝大学士谢添的私章。过后蓟北有他妈个狗屁边事,最大的一仗就是牛群冲了马群吧?我派人去了几回想讨回银子,那些当官的根本不认,就是这样。&rdo;
张乐淑听了口唇蠕动,毛海峰知道她有让价之意,凝目送了道凶光过来。乐淑眨了眨她的长睫,出口是这么一番话:
&ldo;羌寨原有如此苦衷,我们却不知晓。这笔银子的正主在海外,我辈也无权定夺。&rdo;看了毛海峰一眼,&ldo;不过我知道,这种铁炮的开花弹不难铸制,只要知道了火yao配方,掌握好形制大小,一个好铁匠都造得出来。我们把这制炮弹之法,教与你吧?&rdo;
众人眼睛都是一亮。&ldo;真的?多谢了!&rdo;仔细想想,这十四门铁炮以后可以一百发炮弹,一千发炮弹,从此羌寨何人敢攻?喜得只有大吃大喝,已经迷糊的醉上加醉,已经吃饱的胀上加胀。
次日,琴家土兵返回锦官城,双屿众人启程东去。羌寨少土司直送到边境。他一走柯武便笑,走了半天,柯武笑出声来。
众人询问才知,柯武给少土司的火yao配方添加了一些东西,那些炮管只射出十几发开花弹,就会磨损过度,不堪再用。
张乐淑责骂:&ldo;那不是要炸膛伤人?&rdo;
柯武竟然火了,冷冷地转脸看向毛海峰:&ldo;老大,你比这女子要有见识。且想想昨日白天乐淑随便换句说辞,可有命在?&rdo;
毛海峰点点头:&ldo;那句话是个台阶,羌人勉强爬得下来。不然少土司是没办法争的。&rdo;跟着眉毛竖起:&ldo;若非事急从权,还是应该屠了这羌寨。&rdo;
乐淑看了这两人激动的样子只觉得好笑,但柯武眼圈微红,怒目圆睁,再多骂一句,小子只怕带队回头去找麻烦,便忍住了嘴。
众人一路平安到达湖州与岳和平汇合。途中惹了许多事情,基本上有赚无赔。各种中原物产连买带偷带骗的装满了那十四辆骡车。到达后向岳和平问起其他诸路,便是辛五郎、完颜辉、李青魂一路最令人揪心。
这一路的组合最是奇怪。辛五郎除了&ldo;吃&rdo;和&ldo;混蛋&rdo;两个中国字,其他语言全是日本京都官话。完颜辉和青魂年纪都小,又只能奉他为首脑。
讨债事务需要谈判,多数时候是完颜辉跟人谈,辛五郎一开始还要完颜辉翻译,但完颜的日语只是孩儿营李先生教的那几句,翻译出来,连李青魂都认为辞不达意。加上腔调不正,辛五郎听逑不懂。
三人中李青魂心思最细,相处日久便能跟辛五郎用日语商量,完颜辉便没了翻译的资格。可是那丫头于人情世故太过天真,又不能参与谈条件,结果便是一塌糊涂。
他们有六十多人,其中五十五个是东洋浪人,清一色的黑衣太刀,一出场就恶狠狠地看对手,看对手女眷,看对手房间陈设,看对手荷包下飘垂的细丝带。
杭州豪强大户自也是恶形恶状以报,要多快有多快,直接两下谈崩。
辛五郎心情焦躁,便要动武杀人。
杭州朱氏是大户之首,家丁日夜巡逻,晚间灯火通明,严加防范。朱氏家族几年来发了大财,对双屿多少有点儿感激,本来愿意分期分批还帐了事,可这辛五郎太不懂中土人情,惹恼了朱家族长,终于秘密报官。其他几户,更是不再开门接纳。
这一行双屿讨债团本来住在贸易伙伴的私宅中,随着一户一户谈得撕破脸,他们也就没了这待遇,一大队人搬到城外一个关东参客的大院子里。那参客于一切毫不知情,见他们给钱多,腾了十几间房子租出。
双屿人众整日闻着马臭参香,倒也能习惯,但每次入城都要大把银钱贿赂守城兵,极其不爽。滞留十几天后,州府卫在夜里出动两百刀牌兵五十短铳兵,举火大围,破壁而入。杭州与双屿终于兵戎相见。
最初的惊讶和混乱后,五十五名浪人分成二十组,于狭小空间中交错进退,奋力砍杀。明朝兵士手中兵器,就锋质而言远不如倭刀,战技和骁勇也落于下风。因此刚才的赫赫声威只一柱香,就东一片西一片化为了闷声不响的苦斗。
辛五郎身中三刀一铳,成了个红人,青铜面具下那双漆黑的眼睛反而更见凶暴。他专心杀人,一点儿一点儿的把突入防御圈的敌兵杀回去。
完颜辉的长柄斩马背在背上,以最早那柄松浦倭刀迎敌。后来见了个当官的骑在马上指挥,一下子便如嫖客看见了头牌妞,没命地扑过去。李青魂在旁护卫,青色西洋剑在深夜几乎没有反光,每一接敌,那些刀牌兵的头脸瞬间便是七个八个大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