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姝亦是一怔,憨胖的少年墨黑的眼定定落在她身上,竟让她恍惚间有种格外被重视且荣光的感觉,她不由自主开口:“昨夜梧桐林里,不过举手之劳,古晋仙君不必挂怀。”一旁的红雀捂嘴惊呼一声,狂喜的古晋却没发现,满心满眼里只剩下华姝的“举手之劳”在耳边回响,他上前一步凑到华姝面前,眼眯成了月牙:“原来真是殿下,和我猜的半点不错。殿下,我是来报恩的。”古晋胖脸上的笑容陡然放大,华姝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所言,眉头微不可见一皱,怎么阴错阳差认了此事。她何等心智,当即便道:“小事一桩,古晋仙君不必如此。”古晋甚是诚恳:“殿下错矣,恩便是恩。”他顿了顿,又道:“何况对我而言是大恩,殿下想要什么宝贝,我这就去寻,他日定亲上梧桐岛拜访,为殿下奉上。”古晋自小爱搜刮宝贝,自然也以为别人是一样的喜好。“不用了。”华姝摇头,不欲在这件事上纠缠。“用,用。”华姝是孔雀岛公主,想来也见惯了一般宝物,古晋这么一想,又加了一句:“只要是殿下想要的,我一定为殿下寻来。”年岁不大,口气倒不小,华姝被仙族年轻一辈仙君奉为女君中的翘楚已有百年,什么稀罕东西没送到她面前来过,但从无一人敢说天上地下只要她想要的东西,便能替她寻来。这人着实太狂妄了,眼见着晚宴时间临近,华姝心念一转,随口便道:“古晋仙君说笑了,哪里什么东西都能随便得来。听说凤族小凤君有一块上古神君所赐的火凰玉,乃上古界至宝,我若想见识见识,仙君难道也能替华姝借来?仙君年岁尚轻,怕是经的事少,有些话实在不当说。昨夜区区小事,古晋仙君不必挂心。”华姝言必,朝古晋颔首,转身入了内堂。红雀知道这胖仙君口无遮拦的话惹了自家殿下嫌,也不再管他,砰一声利落关了门,把古晋拦在了门外。年岁尚轻,经的事少……只可惜,古晋仙君虽远景瞧着好,但年岁太轻,难解风情,怕只是个含苞待放的花骨朵,不是良婿啊……古晋对昨夜救他的女君生了点小小的隐秘心思,心意还来不及诉说,这两句实诚话已把他的暖心窝戳得鲜血横流。他沮丧地埋下头,孤零零缩在墙角。房内的红雀透过窗户缝隙瞧见他可怜的模样,有些不忍,打算投个鼓励的眼神,哪知墙角的胖仙君沮丧不过片息,突然一跃而起撅着屁股朝回廊外跑去。哎,八成也知道自己说了大话,不好意思再留在这惹人嫌了。红雀这么一想,转身见华姝换了衣从帘后走出,唤:“殿下……”华姝抬眼看她,红雀期期艾艾,嘴里的话实在说不出口。殿下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会应了这事,若是那女君出现,岂不就露了馅?华姝自是知道她想问什么,皱着眉在窗前立了一会儿,“无事,我未将话点明,他日也可说我应下的并非此事。”她顿了顿,又道:“就算他知道了又如何,于我并无大碍。”以她的身份,难道还真的指望古晋因为这件事来报恩不成。即便知道了,得罪一个大泽山弟子,于她而言又有何损失?“殿下,听说古晋仙君在天帝陛下面前有几分薄面,若是他求到陛下面前,陛下知了原委,还以为您妒羡小凤君,以陛下护短的脾性……”当今天帝陛下的这个优点,可谓四海之内尽人皆知。华姝面色微微一变,有些后悔刚才意气之言,但她性子要强,也只压下心底隐隐的不安,一摆手道:“他那个不经事的样子,对上宣澈还能逞几分口舌之利,哪有胆子到陛下面前胡言乱语,此事莫要再提,日后他上孔雀岛,你只管替我拒之不见,等过些年,此事也就过去了。”华姝话语笃定,红雀不敢再言,退到了一旁。话音刚落,外岛数声凤鸣响彻半空。晚宴已至入席之时,两人离开流云阁,朝凤皇殿而去。此时,古晋早把替师父赴宴恭贺之事忘得一干二净,正匆匆朝梧桐林里的梧桐祖树而去。他在上古界时听天启说过,梧桐岛的小凤凰逆天而生,一直孕养在梧桐祖树里。火凰玉怕是这只小凤凰的命根子,她定不会轻易借出。他若早早守在古树下,待她一涅槃降世,便上前恳求,那小火凤见他如此实心实意,心肠一软,借他观赏两日总归能成。古晋倒也知道该舔下脸面去求小火凤,而不是在凤染面前撒泼打滚,百来年时间,总归还是成长了些。临近傍晚,梧桐岛上空晚霞蔽天。因参宴的宾客实在太多,天帝便将晚宴摆在了凤皇大殿外。接踵而来的宾客一至殿外,入眼便是不见尽头的珍馐百味、大殿上空群戏欢鸣的五彩祥凤、遮天蔽日的祥云漂浮,就连待客的器皿小几也是梧桐林里的古木雕刻而成。仙君三三两两相携入席,落坐在软蒲团上,对这场宴会的规格排场满心赞叹。少顷,大殿外仙君几乎尽到,除了天帝和凤族的几位长老,华姝一行已算得上是最后入席。她今日着一件碧绿长裙,裙摆上摇曳着仙蚕银丝勾勒的金羽孔雀,慢走间雀翎腾飞九天,一派芳华。如此一身配上她绝丽的容颜,顿时便夺了满场目光,几位跟在她身后的女君倒显得有些寒酸起来。华姝虽负盛名,但以往参宴皆穿着素雅现于人前,甚少有此般华贵之貌,想来这次梧桐岛之宴,她不是一般的看重。华姝随仙童指引落座于孔雀王之下,见对面上席仍空一席,有些奇怪。仙界权重者皆以入席,还有哪位能与父王位列同级?华姝微一思付有个猜测,但却不敢肯定,听说天帝和妖狐一族的首领常沁妖君交情莫逆,难道是为她备下的?天帝与常沁妖君的交情她早有所闻,这种事放在一般仙族身上,定早被扣上了私通妖族的逆罪,可天帝行事向来乖张霸道,她与常沁交好于位极天界之前,数百年来世事变迁,两人情谊全然不改,这也成了两界一桩奇事。但私下交好是一回事,常沁毕竟在妖族手执重权,被妖皇倚为股肱,今日这种仙族齐聚的盛会,她难道真会不顾妖皇权威,出现在梧桐岛?华姝想想也觉得不可能,暗自打消了这个猜测。咚咚咚……仙童敲响石阶上的古钟,天帝凤染和凤族长老伴着钟声自内岛踏云而来,联袂落于广场高位之上。天帝这些年积威甚重,众仙忙起身见礼,在天帝落座后重新坐下。钟声停,余音缭绕千里,众仙静待天帝启声开席,却见天帝抬首望向东方。恰在此时,万马奔腾之声自空中遥遥而来。众仙一惊,抬眼望去,天际蔓延的火烧云翻腾成海,兀地,热浪破开,四匹身裹烈火的玄灵妖马脚踏火云出现在众仙眼前。一女子手握缰绳,迎风而立,驾着马车破开云海直奔凤皇殿而来。银狐深紫战袍,玄灵妖马战车,席卷天际的浓煞妖气……众仙倒吸一口凉气,不敢相信妖界稳坐第二把交椅的妖狐族首领常沁居然真会出现在梧桐岛,还出场得如此拉风和到位。众仙还未来得及为妖界的妖皇陛下叹一声,瞅见自家陛下容光焕发神采飞扬的脸,默默把这声叹息噎了回去,他们和那位森鸿陛下,受的待遇其实也没啥区别。三界里有两件板上钉钉的事儿,一是仙妖两族过去现在将来的水火之势,而是天帝陛下和这位常沁妖君风吹不动雷劈不散的友谊。算了,今日是个喜庆日子,两界又和平了百来年,仙族怏怏气度,何必小气。在仙君们的自我宽慰下,常沁已近到凤皇殿广场上空,她将玄灵妖马战车挥至一旁,领着几个侍从乘云而来。“陛下,凤隐这娃娃出来没,我来的不算迟吧!”利落的女声在广场上响起,常沁径直朝凤染为她早早备下的席位走去,行走间还偷空和几位资格老的仙君打了个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