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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第1页)

你知道一个配不上你的世界的最简单标志就是一些配不上你的人总想跟你共饮一杯啤酒。

我像讨厌尿一样讨厌啤酒。我也讨厌一个既无梦想也无悲悯的世界。这可以是一个严肃的话题,关于如何形塑一个国家,形塑我们的生活。这也可以是一个玩世不恭的话题。有人会说,就你们这些愤青啰嗦,这个世界配不上你们,你们死去呀!这正是我之所愿。我保证我不会永远活着。而且拿我自己来说,躯壳里就藏着一个小达摩,随时准备找个洞藏起来。我只是在一个像木星那么巨大而沉静的地方同情着那些没有洞可去却沾沾自喜的家伙们的人间烦恼。

梦想家能做什么

有一回记者采访&ldo;花花太岁&rdo;丹尼斯&iddot;罗德曼,大意说,你瞅瞅你长得跟被卡车碾过几百遍似的,凭什么那个抢到最多篮板球的人就是你呢?他回答说,&ldo;因为我拼命想抢到那个该死的球!&rdo;看到这话我就想,嘿,这才叫真正的成功秘诀呀。由此我想起,小时候有天晚上家里高朋满座,我姥爷隔着人群,远远地呼喊我:&ldo;大鹏哎‐‐&rdo;我回应:&ldo;哎‐‐&rdo;他问:&ldo;你怎么长得这么难看呐?&rdo;要是我读过了罗德曼的格言,就会回答他,长得难看怎么了,只要我野心勃勃,拼命想抢到点儿什么,那么即便当不上花花太岁也能当上个中产阶级!可是我那会儿哪懂得这个呀,于是以一种浪漫主义者特有的傻冒口吻呼喊说:&ldo;兴许长大了就好看啦‐‐&rdo;

如今我揽镜自照,终于知道了人生没有&ldo;兴许&rdo;。不知道这世界上是不是真的存在着童话中的那种邪恶的力量,反正在漫漫岁月当中,我就像没被公主吻过的青蛙一样一点儿都没变样儿。另外我还发现自己我既不会抢篮板球,也不想抢篮板球,更糟糕的是我压根就不什么都不想抢。

这世界上总有一些人会是罗德曼的反面,性情上更接近于梦想家而不是行动家,我不幸亦忝列其间。有时候我会有一些很下流的想法,幻想有什么天大的好事儿落到自己头上,比方说突然有一天我就买了一艘游轮,我就把我的朋友都叫上,&ldo;穿上棉猴儿,咱上北极逮企鹅去!&rdo;另外一些时候,我则会有一点儿上流的想法,比方说我们这个国家能不能更好一点儿呢?

人类生活的奇妙之处之一就在于,空无的幻想与实际的行动可以同等珍贵。除掉一些最极端的个案之外,一般来说,梦想家们可以做一件很基础的事情,就是用更美好的世界的标准来监督现世。

在我看来,古往今来的伟大小说家们都干了同一件事,就是甄别这人世间何为sb。《红楼梦》指出了家长制度和实用主义的结合是个龌龊东西,《第二十二条军规》说出了战争中的崇高精神是个愚蠢的玩意,更现代一些的小说不愿意有太明显的批判色彩,可是在甄别sb方面更胜前人,很多作品可以一揽子至少指出了一百多种人性的污点。有时候新闻记者也干类似的事儿。对一个更美好的世界完全没有想象能力的人也许会说:我管理的这个世界多好啊,小说家添什么乱,都给我死去!可是事实却是,尔曹身与名俱裂,小说家们还不朽着呢。

与新闻记者的入世倾向相对应,小说家们总是幻想家。读这些作品的时候你会发现,作家们以一种美好的尺度苛责着一切,而书中那可谴责的世界与你我置身其间的这一个并无分别。

我们这个世界在我看来实在不怎么样,人们在世故方面比较早熟,在廉耻方面则比较晚熟,十几岁的孩子就精明得不行,可是活到老了可能还不要脸。按博弈论的说法,这是&ldo;纳什均衡&rdo;,孩子出生时都是乖宝宝,可是在成长道路上,别人都操蛋,他不操蛋的话就没活路了,他又能怎么办呢?从理论上说,这就是令我们这里好多人痛心疾首的&ldo;国民性&rdo;的直接由来。

可是,疾不可为也?其实只要改变一下社会的奖励机制就行了。一个社会总是奖励坑懵拐骗偷怎么行呢?这事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其实蛮壮丽的,古人讲&ldo;齐家治国平天下&rdo;,你要做这个就相当于&ldo;治国&rdo;了。不过治国也没什么可羞愧的,这个国是我的,我治一治也是当然之事。

梦想家们也可以做一些更高级的事情,不仅用更美好的世界的标准来监督现世,还创造美好的世界。比方说可以像海明威一样,描述雪白的群山,讲述一场冬天的冷雨,省思失败与死亡,后世的读者读到了,就会心驰神往,如沐君子之风。如果什么能耐都没有,也还可以做一点儿更朴素的事情,那就是独善其身,至少不像别人那么热衷于丢人现眼。起码你可以缩成一团,做自己的白日梦,没事儿呆在家里照照镜子。你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这可真是又一个可以告慰我姥爷的冷酷又滑稽的故事:你等不到自己变好看,却能等到别人变难看。

万里波将金村游历

文|李海鹏

其实我们的生活比《楚门的世界》更有趣。比如说,在电影里

你可找不到比&ldo;周老虎事件&rdo;更精彩的故事。

就我个人而言,《楚门的世界》是部特别有趣的电影,那个主角从出生的第一天起就置身于一个巨大的片场之中,一举一动都被无数摄影机跟随,而身边围绕的所有亲人其实都是演员。这哥们渐渐发觉了真相,准备离开这个虚假的世界,于是一走就走到了海天分界处‐原来那也是布景。后来此人终于跑掉了。我自己也有相似的有趣经历,不过从来没能跑掉。

小时候,有一天,我想:父母好像并不怎么爱我,那么他们会不会根本就是假扮的呢?书上可没说父母应该把孩子锁到装煤球的仓库里嘛!当时烈日炎炎,我独自走在街上,突然想,如果我眼见的所有人都是假扮的,怎么办呢?我爸可能是假的,我妈可能是假的,姥姥也可能是假的,路边那个正盯着我看的警察叔叔则分明是个恶霸,然后问题就来了:他们这么居心叵测,到底想干什么呢?

由此你可以了解,在我辈生活过的那个年代,当小孩是一件殊为不易之事。你简直要面对无穷多的凶恶的对手。其时我身高不过三尺,头上无盔,身上无甲,左手一个铁圈儿,右手一根冰棍,加上一双塑料凉鞋也不过4件武器,在那条野蛮而无爱的街道上,谁也打不过呀!

从另一个角度说这也是一种幸运,至少我从小就了解到,倘若世界是假的,那还真不好混呐。

当然也有人只有在虚假的世界中才混得如鱼得水。在18世纪的俄罗斯,就曾有过一个典范式的虚假的世界,其建造者就是著名的波将金公爵。这位公爵不仅是战功卓著的陆军元帅,而且是俄皇叶卡捷琳娜二世的情夫,聪颖过人,七窍玲珑,用我爷爷的话讲,&ldo;十个猴儿都不换&rdo;。有一年女皇沿第聂伯河巡视,为了邀功起见,波将金公爵干了一件彪炳史册的事情:下令把自己治下的南方贫困肮脏的村子,装扮成一片繁荣的模范村庄。这种事在我们看来不算什么,可外国人没什么见识,后来就把各种弄虚作假的样板工程统统称为&ldo;波将金村&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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