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澹终于被允许进入时已经是第二天的午时。
阳光很刺眼,直直地照下来,但是几乎没有温度,令人完全联想不到这是初春。
御医们退出来,在屋外站成两排,让宁澹能够走到床边。
宁珏公主闭着眼,脸色如纸,仿佛浑身的血都已经流干流透了,呼吸也很微弱,像是快要变成只能悬挂在墙上的一张画。
宁澹不敢碰她,看着她胸前许久许久才会有一次的微弱起伏,想把自己这颗毫发无损的心换给她。
宁珏公主受伤以前,替皇帝管理着几条暗线,宁澹除了保护储君,有时也会替母亲做事,对那些事宜不算陌生。
从宁澹十五岁以后,宁珏公主就退到幕后,说是为了疗养生息,其实是躲避锋芒。
一个母亲,带着一个尚且年幼的孩子,终究是有很多软肋。
即便是从明面上的位置退下来,公主手里的东西却没有放。
她曾告诉宁澹,手中只要有权就一定会有危险,她也害怕,但是如果什么都没有,就只能任人宰割。
她说,如果她彻底退了,主管的这些事情也会大半交到宁澹手里,会变成他的责任和武器。
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又这么惨烈。
皇帝说,在猎场周围有一处很深的山谷,侍卫没能勘察到。
伤害公主的刺客就像是猿猴一般攀着树藤从深谷出现,转瞬就到了眼前,箭矢飞向皇帝,根本来不及反应。
宁珏公主与皇帝各乘一骑,宁珏公主在前,当即拍马挡在皇帝面前,挡了那一箭。
一击未中,那些刺客便径直跳下山崖,丝毫无求生之心,再去寻时,只剩一堆粉身碎骨,看模样像南洋人。
近两年大偃正为了一条航线与南洋的几个小国起争执。
泉州分寸不让,航线上的布帛粮食只允许输送给大偃,而大偃卖过去的只有茶叶瓷具,久而久之,那几个小国只剩富人权贵享受着□□大国的精美器物,而穷困饿死的底层人越来越多,动乱频生。
南洋小国的国君为了稳固自己的名声和统治,将这一切全都怪罪于大偃的贪婪,反而越发鼓噪民众情绪,试图将动乱的根源转嫁到隔着山海的遥远过度。
但仇恨无处不达。南洋人生存条件恶劣,善隐匿、攀援者众多,由生死之仇聚集起来了一批死士刺客,竟然当真能到达大偃都城,甚至能够接近皇帝,若是没有宁珏公主在场,今日皇帝恐怕九死一生。
皇帝怎能不寒毛倒竖。
南洋那一片究竟乱成了什么样子?大堰境内是哪些人接应了这些刺客?泉州有没有参与其中?
这些问题都需要他去思考、提防、解决,相比之下,应该交给太医去救治的宁珏公主倒成了最不重要的事。
皇帝捏了捏眉心,站在宁珏公主床前,对宁澹说。
“公主那些事情从现在开始由你正式接手。小渊,你母亲信
任你,朕也信任你。”
他听起来好像完全不知道公主正在昏迷。
即便公主就躺在他面前,只剩下一丝生机。
宁澹想到,这么多年以来,他总是被人诟病冷血无情,但事实上他只学到了皇帝的九牛一毛。
他沉默不语,皇帝又问了一次,“小渊,你可以的吧?”
宁澹低声道:“可以。”
皇帝拍了拍他的肩膀。
将空间留给他,转身离开。
宁澹站在窗边,仍垂首看着母亲的面容。
公主总说他很懂事。对羊丰鸿,对身边的嬷嬷,时常都在夸赞他。偶尔母亲露出落寞的神情,嬷嬷还会向他解释,是因为他太省心了,公主没有办法为他做更多,所以感到愧疚。
但宁澹其实知道自己很不好。
在此时这种感觉尤甚。
他和母亲相依为命,但他总是很忙,做着一些自己也不知道意义何在的事情,只有例行探望的时候会出现在公主府,但也和母亲说不了几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