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才人身边只奴婢一个,奴婢若走,岂不是留您一个人在外头?”桔梗担忧地扫了眼左右,离着御花园近,确实有些冷意。
“无妨的,我就在这里等你,不会走远。”韩玉沁耐心地打发她。
桔梗福身离去之后,韩玉沁丝毫没有耽搁,径直往记忆中的假山凉亭走去——前几日里,在同样的地方,她目睹了湘妃欺辱梅贵人的恶言恶行,如今再度走到这里,说不上心中是何种心情。
“姑姑。”
亭中早已有人等候她多时,韩玉沁当即对其执晚辈礼。
身着褐色宫装的女人肩膀发颤,回身之后硬是愣怔了几息才幽而一叹:“你与你母亲长的可真像,却是比她还要毓秀。”
二人携手落座亭中,涔娘已经刻上岁月痕迹的脸上,带着长辈的温柔:“你母亲,可还好?”
“初时还好,后来入了韩府做了姨娘,过的就辛苦了。”玉沁丝毫没有家丑不可外扬的自知,端坐在旁,与涔娘话家常,“……前因种种再提无用,娘亲不得已之下,只能委身韩家为妾,后来又生了我,被正室折腾着回了江南。如今才回了京城。”
聊聊数语,哪里倒的尽多年艰辛,可就是这样几句,已经叫涔娘断了的泪再度溢满眼眶,深深叹息一番,握着玉沁的手,悔恨交加:“当年这入宫的名额是孟家花费了许多银子买下的,可我却把你娘挤了出去。你娘落到如今地步,殊不知就是我的错。”
玉沁摇头而笑:“各人有各人的命数,姑姑也莫要如此责怪自身了。况且,入宫前夕,娘亲也与我交代,待见了姑姑,只要我一定告诉您——入宫艰辛,万望保重。”
料涔娘设想多年,也从未想过这样一个结果,愕然之后,却更加愧疚——孟家姐姐从来都是温和宽容之人,对她这个罪人,竟也没一句苛责。
见涔娘哭的越发厉害,韩玉沁直言劝道:“姑姑也莫如此伤心了,其实,娘亲心中对您也是感激。当年娘亲也不愿入宫做宫人的,而且,若非您,她也遇不上前头的夫君,也遇不上那样好的姻缘,所以,她很感激你。娘亲还说,入宫之事,仅是家中安排,她心中并非有此执念,且宫中虽富贵,却并不见得是她心之所向。”
涔娘良久才叹息道:“是你母亲大度。她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我却不行。欠了你家的,怎么都要还。”
玉沁低头浅笑:“当年之事,乃母亲与姨母之间的过往,实在与沁儿无关。且母亲都已说不怪了,沁儿不敢违背母命。宫中生存不易,姨母也并非有免死金牌,沁儿不敢令长辈为己犯险。”
涔娘望着她精致容颜,知道这孩子的宫廷之路,必然是凶险非常,只幽幽一叹。
转尔,说起小桃,涔娘目光慈和:“那也是个聪明孩子。”
“姑姑叫小桃传的话,事后我已想过,当初确实没有亲眼所见湘妃行凶。”
涔娘点点头,冷嘲一笑:“是她还是她身边的宫人,有什么区别,湘妃娘娘这次是被人狠狠算计了!”
韩玉沁娇嫩的双唇微微翘起,眸中闪着奇异的光彩:“姑姑,您说会是谁做的这么大一场局?”
引得湘妃遇上梅贵人,害死梅贵人,又把刚入宫的她给牵连上,使得蓉贵妃也脱不了干系,再查,却又有慧娴夫人的宫人搅入其中……啧啧,韩玉沁心中冷颤的同时,也越加佩服这做局之人。
涔娘望着韩玉沁,喟然道:“你如你母亲一样的聪明。”
韩玉沁问道:“姑姑也不知道是谁做的么?”
涔娘笑着摇摇头,自叹道:“如今宫里有些地位身份的呢,也就是皇后,贵妃、湘妃,灵妃、慧娴夫人了,余下的虽有宠,却不居高位,根基也浅,弄不出这样大的阵仗。有些事儿啊,看着扑朔迷离,可沁儿想想,贵妃、湘妃、慧娴夫人被泼了脏水,余下的,又有谁人得利?”
韩玉沁蹙眉:“姐姐说是灵妃娘娘。”
涔娘噙着的笑意很是不屑的样子,“贵妃娘娘还是欠些火候。”
韩玉沁眉头就皱的更紧了:“难不成是皇后?可是,宫中都传,皇后娘娘无意打理后宫诸事的,对君恩也……也不甚在意。”
涔娘瞟了她一眼,问道:“若你是名正言顺的正经大夫人,底下的妾侍却接二连三的寻衅,挑战你大妇的尊严底线,你心中可顺意?若这妾侍还妄想着,以子嗣逼迫夫君换下这正妻之位,你心中可不惶恐?这是后宫,风吹草动就牵连上前朝——皇后娘娘再是不愿与妾侍争宠,与皇上再是相敬如冰,她身后的家族也不会容许的。若是中宫易主了,这族中得是多大的动荡啊?丢了面子是小,以蓉贵妃的心性,能容得下这前头正妻的家眷吗?皇后娘娘若还不出手,难道真看着乌家血流成河?”
韩玉沁惊了心,却还有些不信。她入宫前,都听闻过皇后娘娘的贤名。在韩府中,有脸面的仆妇丫鬟们,说起皇后,也是个被蓉贵妃压在底下的……
“可是,皇后娘娘的凤位,是从贵妃手中抢下的啊。”
涔娘摇头而笑:“可如今,真正坐在凤位上的,却是乌家的女儿。成王败寇,谁愿意被拉下来?你姐姐如此,皇后娘娘亦是如此。”
韩玉沁抿了抿唇,知道自己之前想的太简单了,若是灵妃,贵妃还有身份能压一压她,可若是皇后……
“皇后娘娘何至于如此心急,太后娘娘在,怎么也会保住乌家,保住她的凤位的啊。”
涔娘听出玉沁的心慌之情,拍拍她的手:“因为你来了。”
玉沁不解,涔娘只道:“慧娴夫人有子,有显赫的家世;湘妃无子,却胜在年轻,且哥哥在前朝十分受皇上重用;蓉贵妃么,若一直无子,也不会叫皇后娘娘十分忌惮,可如今你入宫了。”
韩玉沁心思一凛,待要再问些什么,涔娘却已经起身与她告别:“时辰不早,怕是你的婢女也要寻来了,以后多的是说话的机会,只希望沁儿多多思量,今后的路要如何走。这宫里哪个女子都不简单,若要保命,当先需要学会隐忍。”
……
“才人?”桔梗的声音带着些惊惧,远远传来,脚步声也由远及近,“才人没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