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尝了什么都觉不出味来,吃甜的也不甜了,尝酸的却一直酸到胃里,换了些汤药吃,也依旧没什么用,太医诊脉案说的话也都没什么差别,可这一回,两只手一换,跪下便报喜:“陛下大喜。”卫敬容还侧靠在榻上,正元帝手里握着筷子,山间清晨凉爽,风一吹进来,他便胃口大开,一笼儿鸭肉包子,他一个人全吃了,还劝卫敬容来吃肉粥,旁的嫌腻,这个总不腻,鸭子性温,吃了也不上火气。太医一跪,两人都怔住了,卫敬容自挣扎着生下头胎,身子一直不曾调理过来,连月事都不准,怀上秦昰已经艰难,不意隔得四年还能有孕。太医诊脉回回都要写脉案,皇后太后处三日一回,未能确诊之前,倒也曾提过一句,卫敬容还笑,说她苦夏而已,若是不吃就是有孕在身,那宫里苦夏的宫人这许多,来年可不添上十七八个孩子。她想要的时候没有,不想要了偏偏又来了。正元帝大喜,先赏赐太医,跟着又着人报到赵太后那儿,搂一搂卫敬容的肩,连说了三个好字:“你我这个年纪还能再有孩子,是老天眷顾。”倒不是年纪大了,而是卫敬容一向都身上不好,真能有个孩子,确是一桩喜事,他跟着又道:“没想到我都是要当祖父的人了,竟还能再添儿女。”卫敬容手抚在小腹上,知道太医这回是确诊了再开的口,面上也带出几分笑意来:“母亲日日拜佛,果然就有福报,该多谢母亲才是。”把一半功劳算在赵太后身上,去报信的太监没多久就领着太后娘娘的赏赐来了,老太太赐给徐昭仪和乔充容一人一把如意,听见卫敬容怀孕了,喜也是喜的,可赐的东西却没高出太多。正元帝一看便蹙起了眉头,却不说母亲一句不是,叫了王忠来要开库,被卫敬容一把拉住:“这是干什么,难道还分了你我,成啦,等这胎稳了再庆贺就是。”她一只手攥着正元帝的胳膊,手指头轻轻一紧:“你说,我这回能不能生个女儿?”眼圈一红落下泪来:“若真能生个女儿,咱们还起原来的名字好不好?”那个没能养住的女儿也是正元帝一块心病,他伸手搂住了卫敬容的肩:“好,真是个女儿,就封她当永福公主,我亲自给她挑选驸马。”跟着又道:“得赏赐善儿才是,她倒是个有福气的孩子。”求亲去世的那个女儿上的封号也是永福公主,卫敬容忍不住落泪,还记得她小手小脚,分明身子不好,可每一逗她,她就尽力欢笑的模样。听见丈夫这么说,缓缓点头:“也好,若是个公主,就叫享那孩子没能享着的福份。”心里也替自己打算,这一胎生个公主最好。皇后有孕的事一传出来,徐昭仪就急急过来祝贺,她面颊越发红润,身上的宽松袍子也掩不住身段,小腹隆起,肚里孩子已经能动了。乔充容和符美人两个一并过来道喜,屋里只少了一个杨云翘,乔充容满眼羡慕,宫中长日无事,若有个小孩子伴着,可不快活许多。卫敬容歪在榻上:“我身上一直不好,自己也当是苦夏,得亏自来也不爱吃寒凉的东西,你们几个也好好摸一摸脉,别把身子给耽误了。”乔充容才刚出小月,脸上将将养出些血色来,卫敬容又赐了她一盒子燕盏,叮嘱她每日都要吃,还对符美人道:“阿乔若是不记着,你可得天天盯住了她,女人的身子是一辈子的事,她还年轻,路还长着呢。”听她这番话,乔充容眼睛都红了,赶紧把脸低下去,皇后有孕那是阖宫乃至天下的好事儿,虽想着到自己那个孩子无端受苦,也不能败兴。符美人就坐在她身边,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在掌心里轻轻画圈。卫敬容劝她道:“我倒不是空口说得这些,大公主没了的时候,我也不过你这个年纪,心里悲痛,眼看她会哭会笑,身子弱得吃奶都没力,可依旧见人就笑,她没了,我恨不得能跟着去。”瑞香赶紧送上蜜盏来,卫敬容吃了一口这才缓上些,收了眼中泪,对乔充容道:“我劝你,是我自个儿经过,养好了身子再有一个,不拘是谁,都许你们拜干娘干姨母就是。”乔充容捂脸儿哭起来,符美人替她谢恩:“娘娘大恩德。”回去便替还未出生的皇子皇女做起小衣裳小裙子来,乔充容原来连看都不敢看那些一针一线缝制出来的衣裳,这会儿又把绸缎铺开,翻了细葛布出来,做两件幼儿衣裳献给卫敬容。秦昰知道自己将有弟弟妹妹了,圆脸上绽着全是笑意,从来家里就是他最小,哪一个都能教训他,大哥二哥待他好些,三哥见着他就要抽问背书,挑剔他学字读书不长进,这会儿好容易有个比他更小的了,他一下子就跳起来:“我也想要弟弟。”秦显把他掂起来,手指头挠他的咯吱窝,把秦昰逗得紧紧住他的脖子,肚子上被小胖子踢了两脚,倒很有劲头,揉着肚皮告诉秦昰:“弟弟也没甚个好玩的,还是有个妹妹更好些。”秦昰是很信服大哥的,拿不定主意到底是要个弟弟好些,还是要个妹妹更好些。卫敬容不知自己怀着身子的时候吃什么都没味,知道自己有孕,想起女儿早早落地,身子瘦弱的模样,反倒开了胃口,叫太医定下食膳,吃不下硬着头皮吃。赵太后挑了两只鸡,就在宜春殿前散养着的,拔了毛炖成汤送过来。卫善还且不知自己远在千里也要被记上一功,她在青州原只安排停留几日就再坐车马往业州去,可既然要办水陆道场,便趁着中元节普济众灵,干脆办了三坛法事。正元帝是在佛寺中降生的,生下来便是佛家的记名弟子,算是半个沙门中人,自上往下一改前朝崇道的风尚,又一次宣扬起佛法来。去岁赵太后回乡修佛塔寺,还在那塔前立了碑,菩萨庇佑帝星的故事口口相传,道观里的香火又有一半儿被佛寺给吃了去。青州本地就有几个有名望的古刹,当年那位不到一岁就夭折的公主,便在普济寺中停灵,卫敬容是像像样样替女儿办了法事做了道场的,如今趁着中元节再办一回,放焰口赦孤魂供《目连经》。普济寺中的公主坟后有一株百年银杏,每到秋日便似坟前立着一座明皇华盖,倒正衬她公主身份,此时还是满目绿叶,卫善便让人在坟前点起两座琉璃灯,统共七七四十九盏琉璃小莲花灯,围了一圈鲜花供果,请高僧念经。做法会的这几日,卫善收到了京城里送来的生辰礼,有姑姑的有大哥的,还有秦昰的,一只箱子里头俱是些姑娘家的玩意儿,有新裁的衣裳,新调的宫粉胭脂,还有首饰头面。里头还有一个方盒儿,上头贴着绿签,写的是碧微的名字,打开一看,是一把巴掌大的圆绸扇子,上面绣一支出水荷花,荷叶绿盖上落着滚圆似珍珠一般的水珠,精工细绣,里头勾着银线,转动一回就能看见荷花开合的形态都不相同,配着象牙小柄,底下还打了一个梅花结。卫善一看就知道是碧微自己绣的,那盒子里头还压着一封信。字短意长,一时不知该给她写些什么,写赵太后如何难缠还是写离宫中没有波澜的日子,就连定下侧妃的事,都不愿跟卫善张口。卫善在外头办的那几件事,碧微是在宫妃都挪到离宫来避暑时才听说的,素筝落琼两个听着都艳羡,她也是一样,能到外头去走一走看一看,还能办这么多事,光是想一想,都觉得痛快。到这回信中除了贺她生辰之外,只说这些日子皇后娘娘苦夏,许多东西都不爱用,只吃雪莲藕和银苗菜,本想夹个字条告诉紫云楼里秦昭的事,犹豫了几回都怕人多心,塞进去又取出来,反是素筝知道了劝一声:“姑娘不如提一句,公主愿意不愿意,心里都能有个章程。”素筝一个宫人,不能给卫善传递消息,她和落琼两个一合计,拒了太子的亲事也是公主自己拿的主意,只有好处没有弊端,如今又有晋王,也该公主自己拿主意。这事不当她来说,可既素筝提了,便把那张条子又塞回信封里,卫善先拆了信,小条儿飘落在她的襕裙上绣的桃花上,捻起来一看,瞪圆了眼睛。姑姑改了要把她嫁给太子哥哥的主意,怎么竟又想起二哥来?卫善倏地面颊烫热手心发潮,自醒来到现在,她根本就没想过还要嫁人的事,更没想过要嫁给秦昭。一时间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手里捏着那张字条,在屋子里来回打转,沉香手里捧着铜盆进来,看见卫善踱来踱去,问她一声:“公主这是怎么了?”卫善挥一挥手,沉香还未退出去,她便又把人叫回来:“给我绞个巾子来。”人躺在床上,凉帕敷在脸上,心口依旧“咚咚”直跳,面颊止不住一阵一阵的发烫,姑姑大约是觉得她还不懂,这才没说,咬着唇想一想,要是她真能嫁给二哥呢?这辈子杨家人的阴谋不会得逞,帝位自然是太子哥哥的,他人虽糊涂些,待姑姑待卫家的的情谊却不能算假,纵是正元帝猜疑卫家,到了太子哥哥这儿,卫家就是舅家,日子总不会太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