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卓这是第二次被赶出来,可能也是最后一次,他很少有脑子宕机的时候,但是直到走出那栋楼他都脑子空白,他在那瞬间说出她满意的答案呢?他看着她倔强澄澈的眼睛说不出来。更何况简简单单一句“我爱你”就是她满意的答案吗?更有可能就是她料到他说不出来,借此故意让他远离。他确实也看不清自己的内心,和乔韶言相处轻松舒服,这种气场相合已经非常难得了,更多的他确实没想过。
他父母的担心可能成真了,他们一直担心他跳级读书,过早地读大学会不能那么好地和人相处。他一直以为自己相处得很好,甚至金融这种带有强烈社交属性的工作,他也做得风生水起,赚得盆满钵满,35 under 35虽说是个虚名,但是他也拿到了。他想起读大学前小姨说的话“你没有体会过情窦初开的心动,可惜了,也不知道你以后能不能好好谈恋爱。”他比同学都小三四岁,大家都当他是小孩,可不是小孩嘛,等到他大四,他的同龄人有些才进了大学,以至于他才被追得有了第一段感情。他后面陆陆续续谈恋爱,过年回家妈妈小姨终于不提这茬了。再往后他回上海工作,她们才隐隐约约觉得他走向了另外一个方向,走得有点过了。但是孩子长大了总是鞭长莫及,偶尔打电话来点他两句也没别的了。
他当时和第一个女朋友分手也不太伤心,他觉得已经做了所有能做的,至少他一个南方人大逆不道落户北京,熬夜加班感觉多说一句话都累的时候也耐心和她解释是在加班。他当时想着毕竟他们心理年龄差着几岁,他就该多担待点。
乔韶言面热心冷。她跟着他去见很火的方向的一个创始人,创始人一通吹,乔韶言笑得和善:“不好意思啊,我这理解力太差,这个和国外XX做的技术是不是类似啊?那咱们除了政策优势还有什么啊?国产唯一的话,这个别家很难做吗?我看也没有自己的核心零部件啊?是吧?”张卓听出她的本意是嘲讽,但是偏偏她这个面相,配合这些话听起来就像是诚心发问,创始人说“短期很难追上”的时候,他看见乔韶言露出看起来真诚热情的笑容:“那咱们大有可为啊!”
出来他问乔韶言:“如果不投,这个企业就可能会死呢?”
乔韶言没有任何波澜:“应得的,物竞天择。做慈善都没法普度众生,何况是做投资。他的情怀凭什么要我们买单?”
晚上温度比起白天降了很多,张卓走在路上被带着水汽的桂花香气包裹着,乔韶言还问他“爱不爱”,恐怕他反问她,她也是一样茫然无措。她看着像个小太阳,其实面热心冷,她的理性总是压着感性的。可能她觉得这个感情不该继续下去,她先扬汤止沸,今天釜底抽薪。
别说是现在,哪怕是五六年前,乔韶言可能比他想象得更无情或者说更清醒。乔韶言那会才22岁,哪个刚出学校的人受得了当时那样的痛苦,他虽说那会是职业迷茫,但是手上活多,push得她忙得去洗手间都跑着去。更何况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Ivy几乎算是在监视她了。换成别的小朋友一定会觉得压抑到疯掉,乔韶言没在离职的时候揍他都是好的,更何况还能在读博之前和他心平气和吃饭。
以前分手也被骂过混蛋,他都觉得没什么,他问心无愧。但是对着乔韶言,他脑子里反应出一句:我真是个混蛋啊!如果他当时没有那么荒唐,乔韶言可能已经是风头正盛的投资人了。她冷静客观、不被情怀和市场热潮裹挟,自然也不会当炮灰。
冷露无声湿桂花,他觉得自己的心也湿漉漉的。
浪荡子偶尔捧出的一点真心,路人看着不像明珠蒙尘,倒更像鱼目混珠。但是谁是行家呢?
乔韶言熄了灯,月亮今天亮得灯光都暗淡些,果然是中秋临近了。乔韶言可能是行家,所以她这会无声地眼泪一串串掉,她可能知道对方有一点点真心,可是再接下去,过了那个界限,她的真心就要野马脱缰搬地all in到这段感情里去了,最后很大可能血本无归。行家从不会是高风险偏好型的赌徒。
读博的时候,她也经常半夜睡不着看着皎洁明亮的月亮,眼泪止不住地掉,她觉得月光像有什么魔法一层层解去她在人间通关打怪不断升级的盔甲,她像个无助的婴儿,同时大脑所有思绪也暂停陷入昏睡。今天她越哭越清醒,甚至脑子里假设了好几种试验思路,以至于她兴奋得都有点期待明天了,她在电脑前快速记下梗概。
最后躺到床上悲喜交加,乔韶言这么多年没别的,就是学会自洽,她已经想着果然有失必有得,塞翁失马焉知非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