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近隐庄的时候,柯戈博突然一声不吭地撇下背上的红笑歌,返身就往暗处窜——才朝前奔了两步,却又蓦地停住,慢慢转过身来。
红笑歌知道这家伙的第六感素来敏锐胜狗,能叫他转身就逃的情况很少。这反常的行为必是因为发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譬如……惜夕!
她瞥见大门前蓦然出现的那个带些肃杀气息的熟悉身影,这一日里遇神耍神,遇鬼弄鬼的胆气立时飞到九霄云外去——
她两世为人,连性命也可拿来做赌,但惟独最怕惜夕发火。
衣衫残破污糟,半边脸红肿不说,颈上铁定还有勒痕未消,可这也不是红笑歌最担心的事——一旦惜夕近身,今日以身试毒之事必要东窗事发。而惜夕最痛恨她拿自己的命当儿戏,这一回恐怕麻烦大了!
“小姐,还没吃饭吧?小柯,你也一起来啊。”惜夕轻声细语,话音宛如含了笑,周身散发的冰寒却足以冻结空气。
柯戈博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偷偷与红笑歌对视一眼,两个异口同声地道,“我们吃过了。”
“是么?可是今天金大总管亲自下厨,为小姐做了您最爱吃的红烧狮子头……再说,小柯,我们也很久不曾好好叙旧了呢。”惜夕蓦地燃着了手中的火折,半睐的笑眼于光中更显诡异。
柯戈博额上泌出汗来,暗暗朝红笑歌投过求救眼神。她只当做看不见,悄悄在衣衫上蹭蹭手心里的汗,决意把他当牺牲品,“那……柯戈博,你跟惜夕先去,我换件衣服就来。”
他气得发昏,却只能举步向前。过她身旁时,故意拿肘撞她一下,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不讲义气!”
“呸!义气个屁!你死总好过我死!”红笑歌低低回敬他一句。看他两个果真进去了,探头探脑又张望半天,才忙不迭地贴着墙根溜回房去——先换件高领衣衫,再寻些大补丹吃下,混过今晚才是正经。
摸黑正翻衣服,眼前忽然大亮,骇然扭头,却见火折子燃着的光映亮了惜夕面无表情的脸。柯戈博跟在后头,一脸的幸灾乐祸。
红笑歌止不住地心惊胆战,惜夕却仿若瞧不见她的一身狼狈,慢慢行到桌边,点亮灯,又去拉开柜子,一件件往外拿东西,“小姐要找什么?立领长衣?清淤化毒丸?大补丹?还是三样都是您要找的?”
红笑歌头皮一阵发麻,嗫嚅半晌才低低道,“我不是故意的……”
柯戈博的细眼一眯,摆出副谄媚笑脸就开始拍马屁,“惜夕姑娘真乃神人……”还没说完,看她袖中刀光隐现,声音戛然而止。慢慢蹭到红笑歌身边,可怜巴巴地望着惜夕,“我也不是故意的……”
惜夕狭长凤眼淡淡一瞥他两个,唇畔露出点奇异笑意,“小姐一定不是故意,但……小柯,我似乎很久没祭刀了呢……”
柯戈博腿一软,差点当场趴下。抖抖索索暗拽红笑歌的袖子,她却抽手跑到惜夕身旁去站了,连连点头,“对对对!惜夕,你尽管拿他祭刀,我坚决不反对!”
“又不是你的命,你当然不反对了!”他一急,瞪起眼就吼,“你弄得自己中毒的时候都不怕死,怎么这么快就学会顾惜性命了?”
“靠!你小子竟敢出卖我!”红笑歌气得不管不顾就要扑上去,瞥见惜夕投射来的冰冷目光,忍不住缩缩脖子,老老实实地立正低头,暗暗拿眼神凌迟他。
“哦,原来如此。”惜夕淡淡道。
红笑歌心惊肉跳,只得乖乖认错,“我错了。”又咕哝道,“事出突然,我也不晓得会这样……不过,我这不是平安回来了么?没少胳膊没缺腿……”瞧她蓦然扬手,忙抱头蹲下,“别打脸别打脸!再打我后天真出不了门了!”
惜夕又好气又好笑,咬得牙齿喀喀响。良久,才淡淡启口,“知道错了?”见红笑歌忙不迭地点头,轻轻拉她起来,凝视着她的眼柔声道,“错在何处?”
红笑歌听她语气有所缓和,深知若此时不赶紧坦白,只怕她和柯戈博今晚都没好果子吃,只得一股脑将今日行程悉数道出。
柯戈博也赶忙来配合补救。说到得意之处就加油添醋,那危机关头便轻描淡写一语带过——当然,柯戈博省去了引开隐庄护卫的事,红笑歌则略过了生死一线的惨象。末了,两人还颇有默契地边批驳自己的行为,边把罪责全推到紫霄头上
惜夕越听脸色越差,忽地睨眼微笑,纤指缓缓抚过刀刃,“是这样的吗?”
他两个见状,慌忙点头。惜夕眼神一凛,屈指一弹刀身,唇畔笑意里蕴进抹凌厉,“紫家小儿竟如此嚣张……呵,看来我真是不理世事太久了!”瞥眼他们,换上脸温柔笑容,“小柯,你与小姐先去吃饭——我办点事,很快就回来。”
话音方落,人已如惊鸿般掠出门去,转瞬便没进黑夜中。
柯戈博手瘫脚软地跌坐在椅子上,不住地抹冷汗,“终于混过去了……”
“吓死我了……”红笑歌也坐下来,抖着手去拿杯子倒茶,“要不是我机灵……”
他夺过茶来喝了,瞪眼抢白道,“呸!机灵的是我好不好!我辛辛苦苦把你背回来,你居然还临阵反戈——红笑歌,你要真害死我,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红笑歌兜头就是一下,“你做鬼也不放过我?哼!要是惜夕知道你害我差点死掉,只怕你连鬼都做不成!”
提到惜夕的名字,两个人都不禁打了个寒颤。连灌下去几杯茶,柯戈博这才拿手指戳戳她的胳膊,“喂,你说……紫家该不会就这样被灭门了吧……”
红笑歌却答非所问,“你还记得以前江湖上有个叫什么君子的人么?”
“铁剑君子华焘?八年前他突然宣布退隐山林,让江湖轰动了好一阵子呢……咦,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
“哦。那应该是他退隐山林之前的事吧……我在啸云山后的湖边抓鱼,他经过的时候,我不小心溅了些水在他身上……结果被他踢了一脚。”她压低声音道,“晚上我去厨房找吃的,看到惜夕在里头剁东西,说是拿来喂我爹的锦鲤……猜猜是什么?”
柯戈博骇然变色,“华焘的尸体?不会吧!金盆洗手仪式上,他明明出现了呀!”
“可……他也许没了脚趾头呢。”红笑歌嘻嘻一笑,“替紫家祈祷吧。但愿晚上惜夕回来,不要带太多东西就行——隐庄里可没人养鱼呢。”
柯戈博呈僵滞状态半晌,方长长吁了口气,“还是你说的对——我死不如你死……谁叫他们惹到的是惜夕姑娘呢!活该倒霉!”
红笑歌轻轻呷口茶,托着腮若有所思地道,“活该也不关我们的事。可惜现在不能出门,不然我还真想让你带我去瞧瞧那青府的情形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