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一整天,夜云扬的脑子都处于混沌状态中,连照顾他饮食起居,寸步不离他左右的人从陆仟换成刘渊,他也不曾留意。
他还记得她说,其余四个问题,等她想到了再问。可,仅那一个,已然将他所有的自信都摧毁殆尽——
陆仟叫出泼风拳之名时,他尚心存侥幸。爹当年曾将此拳法无私地授予靡下士兵,虽之后无人再敢于人前展露,但……想不到她竟会这么快便下了结论……是的,他相信自己的耳朵。那时她的语气分明不是试探,而是……笃定!
他想见她,头回如此迫切地想要见她……她像个谜,深不可测的谜,他知道自己不是她的对手。可,他想要谜底。他想知道从开始到现在——自那绣球落到他手中的一刻起,是不是就已落入她的算计?
这个想法无时不刻地纠缠着他,心总无由隐隐作痛,午饭后信步出门,不知不觉便走进处花园去。
秋阳暖暖,繁花胜锦。想去那片假山后坐坐,理顺那纷乱的思绪。待转过去,却不禁大吃一惊——红笑歌也在这里!
百花绕着乘浮云软榻,乌云秀发披泻在洒金青绡枕上,纤手微握置脸旁,她蜷得好似只小猫,娇面红粉菲菲,鼻息均匀,睡得正熟。
夜云扬的心陡地一震,想转身走开,眼却如被磁石吸住,只不肯从她脸上挪开。正发愣,听得附近忽传来阵细碎脚步声,突然就慌了神。瞅见那嶙峋假山间有处为花所遮的石洞,忙不迭钻进去。
那脚步声转过假山便停住,不一会儿便响起衣角划过花枝的窸窣声。
夜云扬定定神,透过枝蔓的缝隙朝外望——咦,来的竟不是惜夕,而是那白云舒!
且看那白云舒睥睨四周一番,便蹑手蹑脚趋近前。皱眉看了红笑歌半晌,这才选了方青石挨着软榻坐下来。也不知从哪儿拿出把扇子,朝着她就轻轻扇。扇了没多久,又脱下外袍覆在她身上。
夜云扬不自觉便攥紧了拳,心头还漾上来些莫名的酸。但先前躲得太快,此时也不好贸然出去叫白云舒丢脸,只得捺下性子默默旁观——一刻、两刻……都快一个时辰了!这白云舒莫非不会累?怎地一边打扇,还一边盯住她的脸不放?!
那惜夕也是,到现在还不出现!难道打算就这样丢着自家小姐不管!?
石洞狭窄,动弹不得,直窝得他腰酸背疼,不由就把一腔火迁去红笑歌身上——这恶女到底搞什么名堂!一个大男人在她旁边虎视眈眈,她竟还能睡得那般香!
正腹诽,却见白云舒手中的扇子蓦地停住,黑脸上还堆满笑,“醒了?”
一声尖叫划破长空,接下来就是极清脆的一声响——红笑歌的背影挡住视线,但听那白云舒突然怒极一声吼,“你打我做什么!”
夜云扬立时如吃了仙丹,唇角止不住牵起笑意,身上心上都清爽。怕那白云舒吃了耳光,对她不利,就想冲出去替她圆场——还没来得及动,就听得惜夕别有深意的笑声蓦然冒出来,“白公子,小姐的脸上可没有蚊子。”
夜云扬暗呼侥幸,又听那白云舒不甘地辩解,“我替你打了将近一个时辰的扇子……”
话音未落,便听得沉闷的一声响。夜云扬忙凝神往外望——红笑歌抬手边揉着太阳穴边忿忿道,“我就说我头怎么这么疼……惜夕,叫人带他去风口吹一个时辰再回来——看你下次还敢不敢手痒!”
惜夕果真一伸手,将白云舒提了便走——他居然一声不吭也不反抗,估计早着了暗招!
夜云扬心旷神怡,不住暗笑。听惜夕的脚步声去得远了,看红笑歌懒洋洋又要歪倒。他忍不住悄悄拨开花丛钻出来,特意重重咳一声,“咦,你怎么在这里睡觉?起风了,小心着凉——我送你回房吧?”
她回头望他,难掩惊讶,却居然乖乖地答了声“嗯”。
他如闻天籁,疑问也甩去九霄云外。看她站起又坐下,蹙眉直揉太阳穴,病恹恹却愈发娇俏,心头一荡,蓦地背对着她蹲下,脱口便说出句连他也自觉惊异的话来,“上来,我背你。”
她倒是毫不客气,立马趴上来,一双玉臂还紧紧环住他的颈,“敢把我摔下去,就罚你一月禁闭!”
可惜绵软无力,没有半点威慑力。那轻拂耳边的温热,反叫夜云扬默默红了脸——察觉那体温隔着衣服透过来,更是面红耳赤,止不住小腿打颤。
心头甜意弥荡,眼底笑意盈然,只纳闷这花园到她卧房的路怎地这般短!
但,她果真是病了。
等发觉她脸红得有些异常,安静得也叫人心慌的时候,鼓足勇气一试她的额头,夜云扬才被那触手的滚烫吓了一跳。
他自小习武,从不知生病是什么滋味。师妹偶感风寒,也是由师娘全权照管。好在他有次瞅师父不留神,去探望过一回,此刻倒不至乱了方寸。
汲水来拧了好几条毛巾,一次堆上她的额头去。看她蜷紧身子直打颤,又翻箱倒柜找出些棉被把她严严实实盖上——
若不是惜夕及时返来,红笑歌真的以为这次自己死定了。最惨不是病死,是被那呆瓜用被子压死!
棉被卸走几床,额上毛巾也拿走一大堆,她这才缓过劲儿来,瞪着夜云扬不知所措的脸,气话冲到口边却只化作低低一声,“呆子!”
瞥见惜夕似笑非笑的表情,慌把脸藏进被子里。那呆瓜却忙把被子拉开,还硬把她的头扶正,“被子不透气,会把你憋坏的。”
一时间脸哄哄热成一团,只得闭了眼不理他两个——
惜夕定是故意!说去煎药,出去了就一直不回转,害得她不得不听那呆瓜絮絮叨叨讲什么“狼来了”!
一歪头弄掉额上湿毛巾,他便跑去重拧。一脚踢开被子,他马上替她掖得更严实。让他换个故事,他憋了半天却弄出个“说谎的放羊小孩”,换汤不换药,听得她更想哭!
可,瞧着他满头大汗,努力编故事来哄她开心。有种奇怪的情绪在心底轻轻荡。鼻子无由发酸,喉头像是堵了团棉花,狠话硬是出不了口。
不知过了多久,头开始昏昏沉沉,眼皮止不住地往一块儿黏。不自觉便捉紧了他的衣角,将身子蜷得更紧些——也许,两年太短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