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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第1页）

会议在店里开，不像以前常去外地。玻璃门装了厚厚的帘子，将屋子遮得严严实实。“高频电位治疗仪”公司派了专家欧老师莅临，演讲来宾听得耳朵起茧子的产品之妙介绍。

接着是苗大姐做亲身感受报告。苗大姐是高中语文老师，她使出几十年上语文课的功夫，把“高频电位治疗仪”夸得五佛得道、六佛升天，说这三万六千块花得值！治好了她的高血压、冠心病、腰椎间盘突出。还即兴讲了个电视上看来的笑话；说老师教小学生写作文要突出重点，小学生立刻来了灵感，写他爷爷腰椎间盘突出，苗大姐乘机说孩子的爷爷该买台“高频电位治疗仪”。博得听众满堂彩。

苗大姐演讲之后是李大哥演讲。因为苗大姐有腰椎间盘突出，钱涌泉跟她有同病相怜、惺惺相惜，忙挤过去，坐到下了台的苗大姐身边。苗大姐见钱涌泉穿的裙子，又是摸布料，又是夸款式，艳羡不已，仿佛她来开会重点是欣赏别人时装。钱涌泉觉得女人都有这通病，爱臭美！一次她路过步行街，街边面对面立一对企鹅，两个老太太，都是肚大、胸平、屁股扁，她们也在谈服饰。这个说：“牛大姐，你这套装哪儿买的，赶明个我也去买一套穿穿，好看着呢。”那个说：“冯大姐，现在卖衣服的都只进一套。为什么？为顾客着想，怕顾客撞衫。撞衫你懂不懂？就是跟我们年轻时穿一模一样的衣服，不是蓝卡其工作服，就是黄卡其布军装，全民撞衫。现在是花花世界，不作兴穿一模一样的。双胞胎才撞衫哩！我们又不是双胞胎，干嘛穿一模一样的？好看的衣服多得是，你就狠劲去挑吧！”

钱涌泉听了佷感慨，都这样了，爱美之心跟男人好色似的。钱涌泉拦住苗大姐对自己裙子的热情，将嘴凑近她耳朵，小声问：“这台治疗仪真的治好了你的慢性病？你的高血压、冠心病、腰椎间盘突出，是终生疾病，即使扁鹊重生，华佗再世，都对它们束手无策，难道这台仪器真的是超越神医的神器？”

苗大姐问钱涌泉：“你买不买？”

钱涌泉说：“我家老头钱都付了。”

苗大姐听钱涌泉已经买了，将嘴凑近她耳朵，压低嗓子说：“那我跟你说实话，我的高血压，吃着鲁南欣康。我的冠心病，吃着阿司匹林、速效救心丸。我的腰椎间盘突出，贴着膏药。你说我的慢性病是不是‘高频电位治疗仪’治好了？”

钱涌泉大惊：“那你不是做假广告，骗人钱吗？”

苗大姐将嗓音压得更低，头像拨浪鼓，朝四周摇了摇，见无人偷听，说：“说我跟他们一起做夹子骗人这话不现实。其实，他们做这种生意就像传销。我被弄去三万六，当然不甘心，想让别人也出钱，这是我的恶。我的善是，我很同情他们这些工作不好找自己创业的大学生，当然，有些人创业很成功，他们就难说了，有心想帮帮他们，照顾他们生意，使他们能够自食其力，自己养活自己。总之，我觉得他们也不容易。”

钱涌泉听苗大姐这么说，心也软了。想起儿子金钱，在上海拿着高薪，买了房子。媳妇跟儿子是同学，也是白领。将他们与小曹、小赵、小谢比，五个年轻人，脚下的路有好走难走之差。

至此，钱涌泉将小曹、小赵、小谢当扶贫对象，对金生买“高频电位治疗仪”也减轻抵触，就当扶危济困了。家里有好吃的，多余的器具，都往他们店里拿。

店里他们还雇了位员工梅桂英，是个中年妇女，专门做饭的。她劝钱涌泉别这样，说：

“这些年轻人，挣钱不容易，却都染上了公主病，比如你送他们一块三文鱼，他们吃得起劲，你送他们一碗泡菜，他们先是说：‘阿姨也是，泡菜都往这儿拿。’吃着吃着筷头会搛起泡菜里一条蛆。我说不可能，天那么冷，哪来的苍蝇？即使有，也飞不进金家，金家钢窗都是名牌，关得紧，苍蝇挤不进去。退一万步说，即使有本事的狠苍蝇夹扁了头挤进金家泡菜下蛆，我是煮饭的，炒菜前我泡菜洗三遍，难道蛆是赖皮虫？赖在泡菜里？让我看看。小曹赶紧将筷头朝地上点，让我拿不到没有蛆的证据。其实根本没蛆，她就是不高兴送来的是泡菜，如果你送她鲍鱼，鲍鱼长了蛆，她也吃得起劲。钱姐，你别以为他们穷，他们随随便便一件麻布袋似的羊毛衫就一千多，皮鞋都是名牌，出门逛趟街花几千块不稀奇的。我们家茶杯，三五块钱一个，他们买一套茶具几千块，用得着这么好吗？店里来的嘴，都缺胳膊少腿，不是缺板牙，就是缺门牙，表面看对老人好，其实是想他们买‘高频电位治疗仪’。”

钱涌泉想不到自己把他们当扶贫对象，他们的消费档次比她这个扶贫者还要高。

春去夏来，小曹要跟男朋友回老家探亲，店里只剩小赵、小谢。孤男寡女睡店里不合适，金生建议小赵可以来他家睡，让小谢一个人看店，钱涌泉同意了。

小赵住进来后，钱涌泉后悔不迭。钱涌泉早晨煮了绿豆汤，贴了鸡蛋饼，倒了牛奶，小赵不吃，将金生进的保健品当早饭，一种一种挨个吃。钱涌泉自己都省着用的高档化妆品，小赵一天抹三遍，连中午来睡会午觉起床都要洗个脸，抹一遍。晚上不睡觉的，成夜上网。钱涌泉不想让她住了，撒谎说空调坏了，心想没空调她嫌热肯定走。谁知她说阿姨没关系，她不怕热。钱涌泉拍她在没空调的气温下长时间上网烧坏家里的笔记本，只能改口说，空调请师傅修好了。金生说，你也真是，电费值几个钱？钱涌泉说，我不是为了钱，我后悔了，她有牛皮癣，我怕被传染了，当初让她来欠考虑，现在好，请神容易送神难，怎么办？办法终于有了，钱涌泉说她要出差。小赵说，阿姨没关系，您尽管走，我每天负责烧饭给叔叔吃。钱涌泉想，放心？我能放心你跟金生同处一室？金生有那么老得让人放心？钱涌泉肚子里的小九九小赵轧出了苗头，忙改口说，这样吧，让小谢来你家睡，我去店里换他。钱涌泉听小赵这么说，脑海中立刻显现当年父亲厂门口贴的法院公告：“xxx因犯鸡、奸罪，判刑x年。”“鸡、奸”这个名词——不，应该是动词，早已扫进了历史的垃圾堆，此动词有概念缺陷，如果说男人跟男人是鸡、奸，那么女人跟女人呢？难道是鸭奸？所以现在一律改称同性恋。但钱涌泉不想金生成为既异性恋又同性恋的双性恋，这种人有，她看书读到过，她又怎能放心让一老一小同性男人处一室？钱涌泉其实也早自省到她总是怀疑老金出事，是更年期，患了综合症。当然她自认更年期综合症较轻。不像她有个闺蜜，更年期综合症重得把老公当特务，她是国家安全局的。老公去跳舞，她会去舞场外将老公电动车砸烂。老公去晨练，她会去跟踪，还向辖区派出所报警，说前面跑步的老头有嫖、娼行为，害老公被弄去做几小时笔录。更有甚者，她成天带杆枪——长的，是把尖头雨伞，当觉得老公快犯事就用伞尖戳老公头，戳得老公犯猪头风，联合女儿将老太婆送去精神病医院，关了一个月。闺蜜出院后再也不敢犯更年期综合症了。钱涌泉虽自省更年期综合症轻，还是不放心老公无论跟男跟女独处，不由分说，收拾了小赵的七东西，连人带物送她回店里。说来也巧，小曹探亲回来了。

夏去秋来，金家那台“高频电位治疗仪”进驻后，钱涌泉从来不用，金生将它当宝，一回家就赖着。谁知出问题了，红灯绿灯乱亮，拍拍弄弄，全亮了，拍拍弄弄，全不亮了。金生虽然保健意识强，但保命意实更强，怕这台仪器放电电死他，不敢用了。但金生有涵养，几万块钱的东西出了问题，他闭口不谈，也不去找卖家。钱涌泉心疼钱，去店里理论。小曹说，这不是问题，是正常反应。比如有人喝了磁化杯里的水会拉肚子，就是正常反应，说明他肚子里有湿，通过拉肚子利了湿，是好事请。

这台发了神经病的“高频电位治疗仪”总是干好事情，钱涌泉忍无可忍，去他们店里，要求退货。去了才知道，店里吵成一锅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