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又过了几天,有一天傍晚,欧阳佟从电视台回宿舍区的路上,在大门口碰到了两个人,一个女人带着个孩子。女人见了他,竟然不顾很多人在场,拉着孩子,双膝一弯,跪了下来。欧阳佟大吃一惊,认真看了一眼,发现这个女人很面熟,第一时间,他甚至感到恐惧,担心是某个自己招惹过的女人找上门来了。
那个女人哭着说,哥,你放过我们吧。
听了这句话,他才突然想起来,这个女人,是杨大元的老婆伍燕华。
欧阳佟劝她起来,可她很坚决,表示如果他不答应,她就不起来。欧阳佟十分尴尬,这毕竟是电视台宿舍区的正门口,下班时间,人们进进出出的,许多人他可能不认识,可人家认识他。电视台是一个传播新闻的地方,更是一个爆出新闻的地方,一个女人拖着个十来岁的孩子跪在他面前,明天还不知会传成什么样的新闻。欧阳佟说,是杨大元教你到这里来堵我的,是不是?他以为这样就可以伤害到我,以为我会怕是吧?我告诉你,他错了。你回去告诉他,现在不是我放不放过他的问题,是他放不放过我的问题。她说,哥,他已经知道错了,求你给他一次机会,好不好?你帮他也是帮我。欧阳佟说,该说的,我都说了,该给他的机会,我也都已经给了。自从他回答我四个字奉陪到底的时候,我已经彻底放弃了这件事,也在我的记忆中彻底地抹去了这个人。现在,你要求的不是我,而是他。
女人说,今天,公安局已经把他抓去了。哥,你如果不救他,我就只有死路一条了。哥,你也知道,我在雍州无亲无故,只有你是我哥。你难道看着我死在这里?
他被抓了?这件事,他还真不知道。听她这样一说,欧阳佟心中竟然升出一种说不出的味道。伍燕华是外地人,闯深圳是为了寻找一片属于自己的天空,没想到碰到了杨大元,被他几句甜言蜜语哄得团团转,稀里糊涂地把自己嫁了。两人一起在深圳混了一段时间,到底混得怎么样,欧阳佟不清楚。以前听杨大元吹牛,说他在深圳如何如何好,现在将他看穿了,回过头去想,那一切可能都是假的,如果他真混得好,就不会回来了。回到雍州的杨大元,毕竟是回到了熟悉的地方,表面上看,显得如鱼得水。面前这个女人就不同了,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人生地不熟,连朋友都没有一个。杨大元在外面花天酒地,女人无数,将她扔在家里独守空房,她还满怀浓情地以为他一心为了这个家,劳心劳力。杨大元有辜,可面前这个女人是无辜的,这个孩子是无辜的。这个孩子还在读小学,他的父亲一旦成为罪犯进了监狱,他在同学之中,怎么抬起头来,以后还怎么做人?杨大元如果被判个十年八年,这个女人带着个孩子,将怎样生活?毁了杨大元他不心疼,那是他咎由自取,可是,毁了杨大元的同时,也毁了面前这个女人和这个孩子。
想到这一点,欧阳佟的心都碎了。欧阳佟出身于农民家庭,从小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很清楚一个社会底层的小人物那种痛苦的煎熬和无望的挣扎。就算杨大元的性格畸形扭曲,不也是在社会底层挣扎的结果?自己属于运气好,加上智商还不算太低,抓住了改变命运的机会,如果没有这样的机会,自己会不会同样成为杨大元?杨大元的儿子,在跌落生活的底层之后,会不会走上和他父亲同样的道路?
这个孩子和这个女人,未来要走什么道路,欧阳佟肯定是管不了的,或者说,一切都是这个女人和杨大元自己选择的。欧阳佟唯一无法接受的是,他们的未来,可能与自己产生联系。或者说,因为自己而产生巨大的影响。他终于下定决心,放过杨大元一马,或者更直接地说,他要通过放杨大元一马来拯救面前这个痛哭流涕的女人和孩子。
他说,好吧。我答应尽量帮你们。但有两点,我必须事先申明:第一,这件事已经由最初的事态转化为一件刑事案件了,以我有限的法律知识判断,这件事已经错过了最佳解决时间,现在就算我出面,能否撤销公安局的立案,我不清楚,我只能尽人事听天命。第二,我始终认为,解决这次危机的主动权在杨大元,而不在我。如果杨大元是真诚的,那么,就拿出诚意来,将该解决的事,彻底解决好。
女人说,她对他们之间的事并不完全清楚。到底要怎么解决,希望欧阳佟帮她指条路,就算是倾家荡产,她也不会说半个不字。欧阳佟说,事情到了这一步,我也觉得解决起来麻烦了。具体怎么解决,我也说不清楚,但我有一点要求,就是该退的要退,该赔的要赔。这是前提,解决了这件事之后,我将出面找一找关系。
女人求他,能不能两件事同时进行?因为到底哪些钱该退哪些钱该赔,她也不清楚,只有等杨大元出来,他才知道。这是其一。其二,杨大元的钱,她也不知道在哪里,她手上没有几个钱,她最多只能将房子卖了。可她那套房子,是二十年按揭的,现在才只有八年,根本卖不了几个钱。
这倒是一个新的信息。以前,杨大元告诉他,房子是一次性付款,现在女人却说是二十年按揭,到底哪个是真哪个是假?女人会因为要还钱而说假话?还是杨大元一向都在说假话,从来就没有说过真话?如果真是如此,女人就算是将房子卖了,还那些风险抵押金都不够,事情又怎么可能顺利解决?但欧阳佟并没有答应女人。他相信女人,却不相信杨大元,要让杨大元出来,只有一种办法,那就是撤案。这件案子一撤,再想立,几乎没有可能。那时,杨大元若继续耍赖,就只好通过法院再进行民事诉讼。杨大元给他的教训实在太多太深刻了,他不能不防着杨大元这个人。
他对女人说,这是不可能的。一码归一码。是你老公自己错失了最佳时机,他应该为此付出代价。我之所以答应帮你,与他无关,他做了错事,而且是严重经济犯罪,再说,他是成人,他应该为此付出代价。我答应你,完全是不想你和你的儿子未来生活在社会最底层。我永远不会再同情他了,我只是同情你和你的儿子。女人说,可是,如果我办好了,你不肯帮我,我怎么办?听到这话,欧阳佟异常恼火。以此相要挟?是她的主意还是杨大元的主意?既然杨大元已经被抓,大概不可能帮她出这样的主意,一切都是女人自己想出来的吧?真应了那句古话,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女人性格如此地不相信他人,却相信杨大元这样一个浑蛋,这不是天大的怪事?欧阳佟说,你是真幼稚还是装幼稚?事情到了这一步,你还有谈判的筹码吗?如果你觉得你有,那你就继续坚持好了。该说的话,我已经都说了,不会再重复第二次。如果你心里没底,我建议你按我说的话去做。我也不知道他到底贪污挪用了公司多少钱,但我相信,公安局已经查清楚了。该退多少,怎么退,你自己去公安局了解吧。我对你能做的,也就这么多了,你自己看着办。再见。
听说欧阳佟想放过杨大元,王禺丹和邱萍将他骂得狗血淋头。邱萍的情绪更加激动一些,对他说,我没有你这个朋友,以后,你也不要告诉别人你认识我,也不要再打我的电话。说着就挂断了电话。王禺丹则一个劲儿地说,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晓彤,快,给我拿速效救心丸来。
过了不久,王禺丹又主动给他打来电话,向他提了很多问题,主要是他和杨大元之间的合作手续。
欧阳佟的这间公司,可以说管理一团糟。比如说,公司的注册资本二百万,是代理注册公司出的,无论是欧阳佟还是杨大元,都没有实际出资。两人的股本,也只是口头协议,杨大元投入五十万,另外占一定技术股。可实际上,欧阳佟是以江南烟糙的业务入股,而杨大元是以招收员工的风险抵押金入股。最关键的是,这个股份分割没有文字协议。仅仅在注册合同中有体现。好在杨大元接受讯问的时候也承认这个股份分割。这些注册资料全都在杨大元手里,他是法人代表,公司章也在他手里,他如果将这个注册资料更改了,那么,欧阳佟谤本无法证明这间公司是他的。好在王禺丹和邱萍十分内行,一开始,就将杨大元手里的公司注册合同抓到了手中,后来又通过公安局将公司章扣下来了,杨大元想在这方面玩把戏,也没有机会了。
王禺丹之所以给欧阳佟打电话,是有些事还需要核实。比如,除了那份注册公司的合同之外,是否还有其他出资合同?欧阳佟说,根本没有签合同,当时也就是两人商量着说了说,他倒是提过要签合同,可杨大元说,两人好得像一个人,谁跟谁呢?就算不给他一股,他也愿意,所以没签。欧阳佟说的是真话,但他当时主要心思用在当副台长以及与林飞签约上,加上杨大元又拿很多小事来烦他,他签了很多文件但都没有细看,其中就有一份文件,证明杨大元出资五十万元。这份文件,后来再一次令欧阳佟陷入空前危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