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与密伦娜的恋爱中,卡夫卡留下了一部重要的《致密伦娜情书》,在关于恐惧的问题上,这部情书完全是一场&ot;全方位恐惧大展播&ot;:&ot;您的信……一封叫人吮吸不止,一封则令人惊恐……&ot;&ot;我的信也许有一封丢失了。犹太人的恐惧性!却不是担心信安全到达!&ot;&ot;你应当明白,密伦娜,我的年龄、我的暮气、特别是我的恐惧……我的恐惧与日俱增……&ot;&ot;这些以呼喊开头的信……结尾总是给我以一种莫名的惊恐,……恐惧阵阵加剧。……恐惧之蛇一条条在你的头上抖动着,而盘在我头上的一定是更加凶险的恐惧之蛇。&ot;&ot;大约在肉市巷的入口处……对这威胁的恐惧占了上风。学校本身对我来说已构成一种威吓,而现在女厨子还要对我加重这种威吓。&ot;&ot;你是犹太人啊,知道什么是恐惧……&ot;&ot;此外我的本质是:恐惧。&ot;&ot;你对我的关系如何我仍茫无所知,它全然处于恐惧的笼罩之下。&ot;&ot;我所担心的、瞪大眼睛担心着的、使我莫名其妙地坠入恐惧深渊中的(假如我能像沉入恐惧那样入睡,我也许早就死了)仅仅是那种内心深处对我反叛的力量……&ot;&ot;你说你将出于恐惧而写信,这也使我有点恐惧。&ot;&ot;我觉得目前只有一件事令人感到恐惧,那就是你对你丈夫的爱。&ot;&ot;你也许已发觉,我有几个夜晚不得安睡了。简单说来是&39;恐惧&39;在作怪。这东西真弄得我失去了自己的意志,眼看它围着我抛来抛去。我不再知道上下左右……&ot;&ot;要是你在这里多好啊!你看我什么人也没有,这里一个人也没有,只有恐惧,它和我死死地缠在一起,一夜又一夜地滚来滚去。围绕着这恐惧,事情在某些方面变得十分严重……这恐惧不断地告诉我必须承认这一点:密伦娜也是人。这一点在某种意义上使恐惧本身也变得易于理解了。……这种恐惧并不是我私人的恐惧(当然它同时也是,而且就这点而言十分可怕),这也是自古以来一切信仰的恐惧。&ot;&ot;假如没有这几天其他事的纠缠,今天早晨我又会出现向你诉苦的&39;恐惧&39;……&ot;&ot;今天一早我突然害怕起来,怀着爱害怕起来,揪心地害怕起来……&ot;[着重号为原有。]
&ot;有一点可以肯定‐‐在远离你的地方我只能这么生活:完全承认恐惧的存在是合理的,比恐惧本身所需要的承认还要多,我这么做不是由于任何压力,而是欣喜若狂地将全部身心向它倾注。&ot;由于我在维也纳的态度,你以恐惧的名义责备我是正当的,但它真正特别之处是,我不知道它的内在规律,只知道它卡着我脖子的手,这才是我在任何时候所经历过的、或者所能经历的最可怕的事情。&ot;结果很可能是:我们俩现在已经结了婚,你在维也纳,我怀着恐惧呆在布拉格……&ot;[着重号为原有。]&ot;……而我现在缺乏这个。恐惧有时也是赖此为生的。&ot;&ot;但从这一切之中恐惧在汲取着力量……&ot;&ot;其实,我就是恐惧组成的。它也许是我身上最好的东西。&ot;&ot;但是,恰恰在这白昼世界和那&39;床上的半小时&39;……之间,对我来说是条鸿沟,我无法跨越,也许是我不愿意。……去它的吧,我对此害怕极了。&ot;&ot;你信中所说我的话聪明得可怕……我的身体感到恐惧,宁可[像只甲虫]慢慢地爬上墙去……&ot;&ot;但是我紧咬着牙,面对你的眼睛……便能忍受一切:遥远、惧怕、担忧、无信。&ot;&ot;没有你的帮助,我承受不了&39;恐惧&39;。和它作对我太弱了,这些庞然大物我连俯瞰一下都不能,是它们夹带着我漂游而去的。&ot;……难道我的&39;恐惧&39;与对自我污损的恐惧大不相同吗?&ot;&ot;我将回答那个关于&39;strach-touha&39;[&39;恐惧-渴望&39;]的问题。……&ot;假如像你在上封信中做的那样,对&39;strach&39;[恐惧]和&39;touha&39;[渴望]的意义这般限制,……我就只有&39;strach&39;[恐惧]了……&ot;&ot;……已经有另一个男人在那儿了,这并没有引起什么变化。我本来就对整个世界都感到害怕,当然也害怕这个男人;即使他这时没有出现在那儿,我照样是怕他的。&ot;[着重号为原有。]&ot;……是我在布拉格也有的那种恐惧,不是独特的格蒙德的恐惧。&ot;&ot;全天都沉浸在你的信中,怀着痛苦,怀着爱情,怀着忧虑和对捉摸不定的东西的一种完全捉摸不定的恐惧。&ot;&ot;……因此事情之糟在围绕着基础而产生的恐惧方面也表现出来。但那不是因你而产生的恐惧,而是指敢于这样去建立基础的恐惧。&ot;&ot;我们不得不谈到,不得不一再重复着&39;恐惧&39;,它折磨着我的每一根裸露的神经……&ot;&ot;你的信到达时,我的第一封信已经发出了。不管这里面可能会写着的一切(里面会有&39;恐惧&39;等等)……&ot;&ot;这使恐惧的冷汗渗满我的额头……&ot;&ot;我的境况可以设想[为c]……c在最苛刻的压力下行动,恐惧的冷汗直流(在别的情况下能看到这种从额头、面颊、太阳穴、头皮‐‐一句话‐‐从整个头骨周围一起流出来的恐惧的冷汗吗?在c那儿就是这样)。c行动着,与其说出于理解,不如说出于恐惧。&ot;&ot;我总是力图传达一些不可传达的东西,解释一些不可解释的事情,叙述一些藏在我骨子里的东西和仅仅在这些骨子里所经历过的一切。是的,也许其实这并不是别的什么,就是那如此频繁地谈到的、但已蔓延到一切方面的恐惧,对最大事物和对最小事物的恐惧,由于说出一句话而令人痉挛的恐惧。当然,这种恐惧也许不仅仅是恐惧,而且也是对某种东西的渴望,这东西比一切引起恐惧的因素还要可怕。&ot;&ot;诚然,人们对于自身的谜也是无法拆解的。没有别的,唯有&39;恐惧&39;。&ot;……值得指出,在与密伦娜的恋爱中,卡夫卡如此坦诚地向对方全面展示自己的恐惧,这其中有着诸多原因。首先,正如在本章最后一节将看到,拥抱恐惧,拥抱其他相应的东西,是卡夫卡一大&ot;生存策略&ot;,其中有着复杂而微妙的心理原因(它们既可能出于意识水平,也可能出于无意识水平,两者之间的区别对我们并不重要)。由于这场恋爱的特殊性质和纠葛,参见本书第八章。这一&ot;生存策略&ot;得到了充分的表现。其次,在这场其形式相对特殊的恋爱中,婚姻伦理关系的规范大大减弱,对婚姻伦理关系的恐惧退到了十分次要的位置。这种表面性、&ot;现象性&ot;恐惧的减弱,刚好为卡夫卡提供了可能,既让他有机会相对自然地显示更基础性(更物质性、更肉体性)的恐惧,也让他有勇气向对方充分展示自己的恐惧,同时对恐惧问题作出抽象的、深刻的认识和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