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这年冬天,贺氏出资研发的寻亲app正式上线了。依照贺亭川的要求,这款app的图标是一串紫粉色的野豌豆花。苏薇薇是这个app的第一个试用者,她刚在里面填写当年父母丢弃她的地址,那地图上就迅速长出了一串绿色的野豌豆苗。她有些不解,问贺亭川:“这是什么意思?”贺亭川指尖探过来,碰了碰屏幕里那株嫩苗,说:“如果有人也在找这个地点,你的这株小草就会长大,如果你们相认了,它就会开花。”“如果一直没有人找呢?”薇薇问。“它就会永远碧绿。”就会永远碧绿……薇薇盯着那株小草看了许久,笑了,好浪漫的形容。薇薇喜欢贺亭川隐藏在这个app里的善良与爱意,她在里面填写了完整的电话信息,并让它留在了手机里。第二天下班前,薇薇手机里进了一条通知,她的豌豆苗长大了。有人在找这个地址。对方得信息对照不上,并不是她的父母。南城车站的这个位置比较特殊,薇薇一个月内陆续收到了六条寻亲消息,有的人在这里找父母,有的人在这里找孩子。薇薇每天睡觉前都会打开那个软件看一看,每一棵豌豆苗的背后都有一个故事,他们贴了照片,写了文字,言辞恳切且真挚。但自始至终都没有人找过她。贺亭川见薇薇总是看这些,怕她难过,安慰道:“你父母那里信息比较闭塞,年轻人都在外面打工,他们可能根本不知道有这个app的存在。”薇薇立刻捕捉到了他话里的重点,问:“你怎么知道他们那里闭塞的?”“我去过一次。”他没有隐瞒。“是找我生日的那回么?”薇薇瞳仁里的光徐徐流淌起来。“是最近。”开发寻亲app时,运用了一些大数据,他意外找到了与她父母相关的信息,便替她查了。“你和他们……”薇薇咬了下嘴唇,不知道该怎么说。贺亭川将她揽到怀抱里,抚了抚她的后背,轻声哄:“别担心,我没去见他们。”薇薇骤然松了口气。“那边的景色很漂亮,薇薇想去看看吗?”“我……要去吗?”她有些犹豫,这段时间,她的心被寻亲app上的信息牵引着,变得很奇怪。她想,她应该也有个这样的故事。“可以去见见,不一定非要要相认,主动权在你手里,我陪你一起去。”贺亭川太了解她了,她没有勇气去面对这些,可是她又忍不住好奇,那就像一只小虫每天在她心里乱咬。或许去面对,她才能真正地放下。说到底,她不想爱他们,也不想一辈子恨他们。岁末,薇薇忙完最后一个节目,贺亭川到南城电台门口接她。出门所需的所有物品,他都已经收拾妥帖,晚饭是在路上吃的。车子走了三十多个小时,第三天早晨,他们到达了一个偏僻的小镇。这里四面环山,只有一条山路进出,天还没亮,氤氲的雾气在山间缭绕,空气潮湿且冰冷。车子停在路边,贺亭川下去问路,苏薇薇裹着厚厚的外套在那路边待了一会儿。眼前是完全陌生的环境,完全陌生的人,完全陌生的口音,那种在异乡做客的感觉很明显。他们在旅店里休整一天后,贺亭川带着薇薇去了一户人家,两人没进去,只是隔着木制的栅栏往里看——院子里有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女人和一个十三四岁的男孩。他们正在整理东西准备出门摆摊,距离有些远,只能隐约看到个轮廓,并看不清脸。木门“吱呀”响了一声,两人出来了,薇薇下意识地避让到了贺亭川身后。“叮叮咚咚”的一阵轻响之后,三轮车走远了,那女人追在后面扯着嗓子叮嘱男孩骑车小心。薇薇又往那院子里看了看——门口的绳子上晾晒着一串衣服,风鼓着那些衣服来回晃动,墙上晒着一串腊肉,太阳底下卧着一只肥硕的狸花猫。虽不富裕,但是很平静。“刚刚是……他们吗?”薇薇无意识地揪住了贺亭川的衣服,她很紧张。“嗯。”贺亭川把她的手团进手心握了握,“要去街上转转吗?就当出来旅游。”薇薇点头。明天就是除夕,小街上挤挤挨挨的,很是热闹,沿街最多的摊子就是□□联和烟花爆竹的,一眼望去,红红火火,好不热闹。贺亭川和薇薇不用买这些,只是闲逛。街角有一家卖糖人的铺子,站店的是个十几岁的男孩,薇薇让他做了个小猫糖画。临着要付钱把薇薇给难住了。这里太封闭了,几乎找不到电子支付的地方,只能用现金,她和贺亭川都没有带钱出来。“糖画已经给你做好了,你不给钱是不可以的。”那男孩盛气凌人地说。“我不要也不行吗?”“不行,别人又不要小猫。”男孩说得理直气壮。薇薇不买肯定不行,买又没法付钱。贺亭川摘了手上的百达翡丽表递了过去,说:“拿这个跟你换成吗?”苏薇薇有些惊讶,这块表的价格几乎可以买下这整条街上的东西了,贺亭川居然要拿它给她换糖画。那男孩也是人精,虽然他不知道这表值多少钱,但是肯定比他的糖画值钱。他正要伸手来拿,另一个和他一般大小的男孩子进来,一把将那块手表夺下来,塞给了薇薇。男孩扭头冲里面嚷:“孙阳,你这是敲诈,知道不。”那做糖画的男孩不耐烦地撇撇嘴道:“是他要给我的,怎么是我敲诈他?”“你这糖画值多少钱,人家的表值多少钱?”说话间,那男孩从裤兜里摸出几枚硬币拍到桌上,随手把那串糖画摘了下来,递给了薇薇,“姐姐,这糖画我请你吃啦。”眼前的男孩子有着一双亮晶晶的小狐狸眼,苏薇薇每天照镜子时都能看到这样一双眼睛。他和她长得很像。这男孩子是谁,不言而喻。苏薇薇的目光有一瞬间滞住了。贺亭川适时揽住了她的肩膀,苏薇薇这才回过神来。男孩还在说话,声音却很清脆:“姐姐,我家的手串很漂亮,适合旅游的人买回去做纪念品,价格也公道,你要不要带哥哥去看看?我可以给你们想办法付钱,还可以给你打折。”虽然他们没有生活在一起过,但这孩子说话时的语气、神态竟然都有几分像她。薇薇手里握着他买的糖,没法拒绝,只好和他去了那个卖手串的铺子。此时此刻,她的亲生母亲就隔着一张小桌子站在里面,彩色的水晶珠子在她手里灵活地串起来变成了一个手串。苏薇薇打量着她的眉眼,男孩长得很像妇人,她也和她长得很像,血缘关系真的很奇妙。男孩适时开口说:“姐姐,我家的手串很便宜的,十块钱一串,你买点回去送送朋友做纪念品,要不多买点?”“好。”薇薇说。男孩变戏法似的掏出一个二维码递了过来,一抹鼻尖,得意洋洋地说:“整条街,就我家可以这么付钱。”“我买五十串。”那大概是他们摊子所有手串的总数。女人听到这句,抬头看了过来,和苏薇薇对视的一刹那,她的瞳孔放大了许多。她停下手里的活,有些慌乱地问她:“姑娘你是从哪里来的?”
“北城。”薇薇撒了个小谎。“北城离南城很近。”女人喃喃地道。“您知道南城?”薇薇问。女人拿袋子帮薇薇把要的珠串装好了,递过来:“当然知道,二十几年前,我去过一次。”“您去那么远的地方是做什么的?”薇薇随口问。女人缄默了许久,才忍着泪缓缓开口:“我的女儿在那里。”薇薇没敢应这句,更不敢问她原因,她眼中泪意汹涌,几欲奔腾而出,贺亭川适时搂着她的腰。女人数好了便宜的手串,又摘下一个红玉髓的珠串放了进去:“姑娘,这个送给你啦。”一旁的男孩见状,有些着急,小声提醒道:“妈,您怎么还做亏本买卖啊,这个可是我们这最贵的……”那五十条也就抵这一条。女人没搭理儿子,把那个袋子递了过来:“希望你每天都能开心。”薇薇没有立马接,而是说:“这挺贵的,我还是给您付钱吧。”“不贵,不贵,不值钱的,都是便宜货,我这没什么贵的东西给你。”女人说着,背身过去悄悄抹了抹眼泪。“那您能给我戴上吗?”说话间,薇薇把手递了进去。妇人将那个珠串取出来握着她的指尖,小心翼翼地套了进去。薇薇的皮肤白,手腕细,手指也细,红玉髓在她手上很漂亮。“谢谢,您的掌心很暖和,让我想起了我妈妈。”妇人握了握她的手道:“祝你平安健康,长命百岁。”薇薇忍住泪水,挤了个笑说:“我也希望您能平安健康开心。”贺亭川揽着薇薇要走,妇人又叫住他们:“要不要去我家吃午饭?”薇薇看向贺亭川,她的情绪快绷不住了。“谢谢您,我们今天有事,下次一定去。”贺亭川礼貌地替薇薇拒绝了。“有地方住吗?”妇人忍不住又问。“山上有家旅店,已经预定好了。”贺亭川回答得彬彬有礼。女人没再勉强。薇薇和贺亭川挽着手离开了,她的目光一直落在薇薇身上,太像了。到了转角处,贺亭川将薇薇搂进了怀抱里:“哭吧,别压着了,我心疼。”冷风在长街上肆虐,女孩扎在他心口痛哭:“哥哥,我恨不了她,来这儿之前,我以为我会很恨她。可刚刚看到她,我就我知道恨不了她……”“早知道要惹你这么伤心,就不来了。”他有些后悔了。苏薇薇在他怀里闷闷地说话:“要来的……我终于知道她长什么样子了。”他任由她哭,任由她发泄,只是静静地抱着她,许久,他在她头顶说话:“薇,我们回家吧,这里不来了。”“呜……”薇薇抽噎着,“可我想……待两天再走。”他在她头顶吻了吻:“我陪你。”等薇薇不哭了,他才领着她去吃午饭。这里生活简单,没有那么多花里花俏的地方他们爬山去等了一场日落。最后一缕光沉入地平线,贺亭川在那浮光里亲吻了她的额头:“dearaytherebeenoughcloudsyourlifetoakeabeautifulsunset!愿你的生命中有足够的云翳来造成一个美丽的黄昏。”人生的苦难,到最后不过化作了黄昏时天边的云朵。一直晴朗的天空,未免单调无趣。冬天的夜晚黑得很快,这里隔很远很远才有一盏路灯,没有月亮的晚上,夜漆黑且浓稠,只有几颗星星照路。薇薇颇为感慨:“阿鹤,如果她当年没有把我送走,我应该会在这里长大,爬这里的山,过这里的桥,渡这里的河,日复一日,也不会遇到你。”“嗯,”他淡淡应了一声,笑,“可命运总是环环相扣的,不在这里相遇,也可能在别处相遇,我不信我们之间没有这样的缘分。”住的地方还有一段路,薇薇有点走不动了。“我背你。”他提议。“不用,我自己走。”“那歇一会儿?”他说。“好啊。”他们也没找旁处歇息,而是并排坐在了那台阶上。山中寂静,空气却很清新,风里有股野腊梅的清香。贺亭川靠过来帮她捏了捏小腿,夜色很黑,她几乎看不见他,却一点也不怕,他的的呼吸挨得很近,手心也很温暖。“哥哥,你干嘛要对我这么好?”薇薇抱着膝盖问。“不然我要对谁好?”他低低地笑了声,“又想骗我说喜欢你么?”“没有,你胡说。”薇薇有些耳热,立即反驳。贺亭川俯身将她抱了起来:“有也没有关系,我本来也喜欢你。”“你干嘛突然抱我?”“地上太凉,不歇了,早点回去。”“那我下来自己走。”薇薇说。“不让。”他握着她的小腿拒绝了,“贺太太留点力气做别的事吧。”到了下榻的旅店,她才知道他说的别的事是什么。老旧的木床刚坐下就吱呀作响,他索性托抱着她站了起来。身体悬空,只能依靠着他的力量,薇薇的小腿缠着他的腰,又被他走路的动作带下来,悬空感让其他心脏变得越发敏锐。他扯散了她的发绳,她咬他的肩膀,低声求饶,却换来了他的变本加厉地压在墙上亲。夜太静了,苏薇薇压着声,像只低吟的小猫。可她越压着,他越凶越坏,吻得越用力。气息交织在一起,滚烫又灼热,心跳和喘息都变得很重。他改为一只手抱她,另一只手去掰她的脸,蜜桃一样的脸蛋,让他情不自禁地吻了一遍又一遍,爱意汹涌滚烫。虽在凛冬,却更像身处盛夏,身体被烈日炙烤过,滚烫又潮湿。“薇,说句话。”他咬住了她的耳垂,齿尖靠上去研磨,舌尖碰上去,缓缓勾刺。“说什么?”她的心麻着,声音出口都在发颤。“什么都行。”他在她肩头埋着,声音沙哑浑浊。“那……我爱你。”他的心猛地一颤,越发急切地吻她:“现在地震没?”薇薇的唇瓣被她吮着,腰被他摁着,心脏跳动的频率都和他保持了一致。第二天早上,昨天的那个男孩来旅店找薇薇:“姐姐,我妈让我给你送吃的来。”“这是?”薇薇问。男孩笑着答:“这叫牛奶饼,是我妈的绝活。”“为什么要送给我吃?”她问。男孩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脸:“我妈没说,我也不知道,可能就是喜欢你吧,她说是缘分,说你长得像我姐姐。你尝尝看,好不好吃?好吃的话我明天再给你送。”薇薇咬了一口,是那种很纯粹的味道,奶香味很浓郁,“很好吃。”薇薇他们在那里待了几天,那个男孩每天早晨都会来给她送吃的。回南城前的那天,贺亭川和苏薇薇带上礼物一起去了男孩家里拜年。妇人见了薇薇,差点落了泪,薇薇倒是一直在笑,那一天,她忽然就释怀了。车子上了高速,贺亭川问:“确定不认他们?”“嗯,”薇薇笑,“有缘自然会再见的,不必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