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日暮交换之时,天色渐渐暗下来,少年跳下来蹲在槐树下,手里捧着那些枯枝,心口涌上一阵阵剧烈的疼,他抬起头,眸中充血,喘息间如同被撕开了封印的凶兽。
&ldo;为什么?&rdo;他挣扎着问道,今日靖国公府盈满温情的那一瞬让他还留有一丝神智。
崔嬷嬷脸上笑容未变,眼里含着讥诮,她站在一群下人身后,嫌恶地用扇子扇走不存在的浊气。
&ldo;公子这是怎么了?郡主娘娘体恤您刚刚升任,总不好再住这破草房,到时候别人说起来,她脸上也不好看,所以特别吩咐老奴过来,将这院子仔细拾掇一番。&rdo;
&ldo;这棵树上吊死过人,不吉利的,万一影响了公子的仕途那可不好,所以老奴请示了郡主,要把这棵树砍了。&rdo;
崔嬷嬷的脸蜡像一般,噙着不咸不淡的笑,像在给这棵树以及少年的命运宣判。
卫枭心里最后的冷静克制也荡然无存,他缓缓笑开,像恶鬼在哭。
&ldo;你们该死。&rdo;他声音暗哑绝望。
那人想叫他忍,他便忍了,五岁那年抱着她僵硬冰冷的尸体时,卫枭吞咽了所有的委屈,独自活在这世上,一日胜过一日的孤独,他等来了那个怎么也抓不住的小姑娘,随后她也走了。
在他快要踏进深渊地狱时,卫鸿回来了。他长到八岁,第一次有一个人把他抱起来,将他当成一个宝贝,那人顶天立地,像一座山,为了一份迟来的爱和珍惜,他看见卫鸿左右为难的那一刻,再次决定忍耐。
可为什么,偏偏连他娘留在世间的最后一点痕迹也要被抹去。
&ldo;你们都该死。&rdo;少年目光猩红,双手按在青石地上,五指深深陷进石砖缝里。
崔嬷嬷此时也害怕了,瑟缩着往后躲了躲,她犹豫着是不是应该先离开这里去向郡主禀报。然而就在这时,失控的少年已经飞身扑过来,脸上尽是狰狞。
对上那双染上杀意的眼睛,崔嬷嬷惊叫一声,来不及后退,就被少年扼住喉咙,那只手如同将人拖向死亡的藤蔓,越缠越紧。
崔嬷嬷的脸色开始发青,嘴里的叫唤声渐渐变弱。
卫鸿拎着一坛酒,脸色微醺,哼着小曲回来时,见到一群人围在院门口,有人指指点点,还有人高呼:&ldo;公子疯了。&rdo;
什么?他惊得酒都醒了,一把扔了酒坛子往里跑,见卫枭掐着崔嬷嬷的脖子满目疯狂,卫鸿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ldo;卫枭,松手。&rdo;
他跑过来,双手抱住儿子往后拖,可卫枭疯起来力气极大,任他再用力也纹丝不动,反而快把崔嬷嬷给勒死了。
&ldo;唉,儿子,听话。&rdo;
卫鸿脸上冒汗,抓住了卫枭掐着崔嬷嬷的那只手,说道:&ldo;爹求你了,杀了人就是给人留下了把柄,这老刁奴不值得你赔上自己的前程。&rdo;
&ldo;儿子,你看看爹,实在不行,你松手,爹替你杀。&rdo;
死活劝不动,卫鸿急中生智,想起一个人来,&ldo;那谁,罗家那小丫头,你出了事,她不得另嫁他人,你甘心吗?&rdo;
少年涣散的眼神中有了一丝微不可查的动容,卫鸿再接再厉,道:&ldo;你不想娶她了?让她知道你随便杀人,该怎么看你?&rdo;
卫鸿话落,看着少年慢慢松开手,似乎恢复了一些神智,他松了口气,趁此机会把少年抱起来,扛在肩上往小屋里走去。卫枭似乎累了,任他扛着,眼睛睁着,却像睡着了一般,只是那双眼里的空洞和萧索让人心疼不已。
卫鸿把儿子放在床上,最后的隐忍也消失无踪。他胸中燃烧着怒火,走出来后,关上小屋的门,看着院子里捂着脖子脸色惨白的妇人,沉声问道:&ldo;她究竟想干什么?&rdo;
崔嬷嬷惊吓中还不忘替元嘉郡主辩解:&ldo;郡主也是好心,她……&rdo;
卫鸿一脚踹翻了院子里那张唯一的椅子,怒道:&ldo;好心?她是存心不给这孩子一条活路了?&rdo;
卫鸿气冲冲朝着元嘉郡主的院子去了,崔嬷嬷见势不妙赶紧挣扎着站起来跟上。
正院里,元嘉郡主正给鸟儿投食,一回头见卫鸿怒容冲冠的走进来,便顺手放下小碗。
&ldo;有事?&rdo;她蹙着眉,隐隐带着不耐烦,从嫁给他那天开始,她一直是这样的,高高在上,冷嘲热讽,嫌恶就差写在脸上。
&ldo;赵宣岚,你想闹到什么时候?&rdo;卫鸿脸上的悲哀有迹可循。
元嘉郡主冷笑:&ldo;哦,又是为了那个孽子,我怎么了,作为嫡母,我关心他不应该吗?&rdo;
卫鸿握拳,极力忍耐,&ldo;你想如何都行,那院子不是说好不管不问吗,你把那树砍了,连一丝念想也不给孩子留,你这是想要他的命!&rdo;
&ldo;对,我就是恨不得他去死,跟他那低贱的母亲一起死,我受够了,他如今升任了,下一步是不是要堂而皇之的成为晋王世子了,只要我还在这王府一日,就不会让那贱人的儿子有一日好过。&rdo;
元嘉郡主靠在茶桌上,仿佛这样就可以让自己在面对这个男人的时候多些底气。
&ldo;赵宣岚,你够了,上一代的恩恩怨怨与一个孩子有什么相干,何况卫枭也不是我……&rdo;
卫鸿气冲脑门,差点说了不该说的,幸而及时止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