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邻县返回,他去了曾俊杰的饭店。
本来的打算是找个有烟火气的地方喝点酒,就算醉了,曾胖子也有得是力气把他弄回去。
但现实却又跟他设想的不太一样。
盛夏夜,店门口摆了排挡,还搬出来一个大屏幕,播放奥运会田径比赛的现场直播。这烟火气可就有点太浓了。周遭喧闹,一开始还只是议论,过了一会儿不知怎么吵了起来,曾俊杰也在其中,战斗力最强,各种本地脏话乱飙,全都是下三路。
只剩甘扬一个人静静坐在角落里喝啤酒,根本没注意电视上在比什么,也不知道别人为什么争吵。
直到后来,拖鞋、折凳、啤酒瓶全部飞起来,有人掀了圆台面,也有人打了110。他叹了口气,只好起来帮着拉架,等到警察到了,又跟着去派出所做了笔录,把曾胖子领出来,送回家。
两个人坐在出租车后座上,喝懵圈了的曾胖子还在骂:“你说那些人是不是神经病啊?他们有什么资格骂刘翔?!”
甘扬这才搞清楚刚才的那场大战是为了什么。
“运动员吃得苦头那是普通人能比的么?他们懂个屁啊?!一帮四体不勤的废物!”曾俊杰气还没消,口水四溢。
“那你呢?”甘扬苦笑,拍了拍他紧紧包在t恤里的肚子,结果摸到一手的汗,只好怪自己手贱。
曾俊杰却不在意,两条胳膊搂上来:“我是不行了,但你跟我不一样啊!”
甘扬一把推开他,说:“我又怎么了?”
“古有花木兰替父从军,今有小甘总代母还债,本以为拿了个富贵闲人的剧本,结果还是操心劳碌的命啊!”曾俊杰一副替他痛心疾首的样子。
甘扬听得只想捂死他。
“但是!但是!”这人又竖起胡萝卜一样粗的食指强调,“我知道你可以,你一定可以的!”
“借你吉言了。”甘扬白了他一眼,拨开他的手。
曾俊杰还是毫不介意,继续说下去:“你初一刚进田径队那会儿多小啊,就那么矮(一只手比到自己胸口那里),浑身没有四两肉(腮帮子吸起来),但是早晚训练你没有一次缺的,400米间歇跑完十组再来十组,眉头都不皱一下。说实话,我那个时候练跑步就是为了中考高考加分,混进重点中学,再混进体院,拿个大专文凭给我爸妈那里交差。我们当中不少人都是这目的,但你不是。我那时候就知道,你是真喜欢。能真心喜欢跑步的人……(此处停顿,以加重语气)都是变态!你知道么?”
这“态”字一出,唾沫星子飞到脸上,甘扬拿手擦了擦,竟无言以对,只等着看这一天还能荒诞到什么样的地步。
却没想到曾俊杰双眼圆睁,认认真真地看着他,认认真真地对他说:“虽然你身体上差点火候,但心理上就是运动员的素质,没有什么事是运动员不能做到的,你一定可以的!”
甘扬觉得自己要哭了,他有点想拥抱曾俊杰,但那胖子身上的酒气和酸臭的汗味还是阻止了他。而且,出租车也已经开到了目的地。
于是,他拖着两百多斤下车,再架着这两百多斤上楼,一直交到曾胖子的老婆手上。
道别离开之后,又只剩下他一个人。
那时已是黎明,东方天际微亮,他独自走在的路上,心里不禁有些委屈,难道不应该是反过来吗?他喝得醉醺醺的,被曾胖子抬回去?他才是失恋的那个人呐!
但这念头才刚在脑子里转了转,就好像听到丁之童在笑着说:你对失恋的理解好土啊。
他在心里问:那你说失恋应该什么样?
没有人回答。
他不愿意想象,但却控制不住自己的想象,眼前就好像可以看见她的面孔,从初见时冷冷的沉静的侧脸,到校园面试那天雪一样的脆弱和苍白,再到他们一起跑步,她肆意的笑颜,以及后来的无数次,极致亲密时映在他眼睛里的她的双眼。
她现在是什么样子?此刻身在何处?又在做什么呢?他不知道,只觉自己从来没有为了另一个人这么心疼过。
第47章她只是没有了爱情,但别人失去的可是实实在在的钱、房子、学业、甚至整个人生。
丁之童几乎立刻就搬出了上西的公寓。
说“几乎”,是因为她又出差去了,只能抽空在网上看了几个地方,又让宋明媚帮忙打听,有没有靠谱的合租。
不巧的是,宋明媚也在出差,跟着特别项目组的合伙人和卞杰明去了迈阿密参加一个活动,只能远程帮她在朋友和同事中间打听了一圈,还说:“如果你找不到合适的地方,可以住到我那里去,我跟室友打个招呼,让她们给你钥匙。”
不到万不得已,丁之童不愿意过去叨扰,但宋明媚能这么说,她还是觉得很安慰。
她本来已经做好足够的心理准备,宋明媚听说她要搬家,必定会猜到她跟甘扬已经分手了,并由此牵扯出一番议论来。但结果却跟她料想的不同。前一段时间,宋明媚总在劝她回国去找甘扬,现在却只字不提了。她不禁觉得,过来人到底是过来人,知道什么时候还有回转的余地,什么时候又应该放手了。
于是,她一边出差,一边在线看房,但很快就发现了一个令人气馁的现实——虽说楼市溃堤,但纽约地区的租房市场并没出现明显的松动。不过也是,就像1929年倒进河里的牛奶,2008年的房子就算空着养老鼠,也不给穷鬼住。曼岛且不用说了,就连出了名治安不行的哈莱姆和布朗克斯,一个独立成套的小公寓至少也要两三千。如果跟人合租,看的又是缘分,一时间很难找到房子合适,室友又靠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