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放心,不是老外。”他只想快点结束这段对话。
可柳总挖出个大新闻,怎肯就此罢休:“那也是留学生咯?南方人还是北方人?我问你话,你别不当回事,习惯不一样,以后过不到一起去。”
甘扬打岔:“哪有想这么远啊……”
柳总不敢苟同,说:“这怎么叫想得远呢?你们都……”
都睡到一块儿去了。
甘扬猜到后半句,赶紧叫停,随便交代了几句:“她是上海人,读书很好,脾气也很好,家庭就是普通家庭。”自以为还挺实事求是,只是在脾气上稍微撒了点谎。
却不料柳总还有下文:“上海人?上海人都很傲的,要是有点钱更不得了了。能把孩子送出去到私立大学留学,家里也不会差。她父母是做什么的?你有没有跟她说过我们家的情况?”
甘扬快给她烦死了,赌气道:“没说,开不了口。”
家里的情况——柳总指的是他家有钱,甘扬指的,却是他的父亲甘坤亮。他一直在催柳总离婚,已经催了十几年。
柳总当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噎了噎才道:“……我这不是为了给你一个完整的家庭吗?”
甘扬觉得这句话准是从《读者》或者《故事会》里看来的,往楼上望了一眼,卧室的门好好地关着,这才提醒母亲:“柳总,你儿子二十二了,不是三岁。他逃出去的时候我才刚上小学,那时候家庭就不完整了,我也没怎么样,更可况是现在……”
柳总又噎了噎,许久才答:“他……总归是你爸爸,从前厂里的法人,我现在要是不管他,人家会说话的。”
“谁说话?甘家的人啊?”甘扬反问,“当初工厂快要倒闭,你到处借钱的时候,他们怎么只想着退股不出声呢?”
“别胡说八道!你不也是甘家的人吗?”柳总骂他,“就算不顾着这些,你以后结婚,亲家知道我们是单亲家庭也会有想法。”
甘扬只觉荒谬,脱口而出:“你放心,我女朋友也是单亲家庭。”
“啊?这样啊……”柳总一惊,好像还真有点嫌弃的意思。
甘扬倒是奇了,赶紧补上一句:“人家就是父母离异,没有关进去的。”
“哦……”柳总这才没话了。
甘扬一直觉得,柳总做生意的思路停留在九十年代,家庭观念还是清朝的。但不愉快的对话还是到此结束了,这是他最开心的生日,最后也得开开心心地结束跟母亲的视频。
他果断换了话题,问:“我看美金一直在跌,厂里没什么吧?”
三月份的美元兑人民币汇率已经掉到了70,跟82时代相比,连续跌了15。
柳总猜到他的顾虑,说:“现在的合同都是浮动汇率,没什么影响。”
“那以后呢?”甘扬当然也知道没那么简单,结算上不吃亏,订单数量上肯定会受影响。人民币升值,品牌方完全可以要求修改合同条款。你如果不同意,有的是同意的,就算中国没有,人家尽可以去南美,去东南亚。oe可不就是这样么?不管是汇率变动,还是市场萧条,风险都在代工厂这里。
柳总却不大在乎,说:“订单多就多做,少就少做,又能怎么样?你只管过好你的,等五月份毕业典礼,我过去看你戴方帽子。还是你觉得有女朋友看着就行了,不要我来?”
甘扬给她说的脸红起来,装出一副很烦的样子,但想到即将到来的那场毕业典礼,心里却是一种奇怪的感觉,有期待,又有不安。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丁之童可能会不愿意遇到柳总,就像上一次不让他见她母亲一样。
第33章回到曼岛的丁之童觉得自己像是在桃花源里走了一遭,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
三月份的伊萨卡跟“小阳春”没有任何关系,拉开窗帘,外面还是一片白色的雪景。天气倒是很好,天空又高又蓝,纯净如冰。
阳光洒在床上,丁之童趴在那儿时梦时醒,又眯了很久,直到听见甘扬喊她吃饭,这才从楼上下去。人还在楼梯口,就看见大师傅靠在灶台边,正在摆盘两个人的早午餐。
丁之童自己是家务盲,既做不大来,也不太喜欢,但每次看着甘扬做饭,总是觉得很享受。不管是洗切,还是烹饪,那种认认真真的神情,不疾不徐的动作,再加上胳膊上的肌肉和腰部的曲线,让她也想凑在旁边帮忙,比如就像现在这样——走过去从身后抱住他,整个人贴在他背上。
甘扬早知道她这癖好,脸上笑起来,感觉到她瘦瘦的手臂和单薄的身体,心里便是一阵柔软。但脑中随即出现的却又是方才和柳总的对话——你跟她说过我们家的情况吗?
那个念头是忽然而来的——他们再合适不过,也许就是她了,他应该告诉她。
“我没跟你说过我家的事吧?”他静了静才开口问。
丁之童没出声,只是抵在他背后摇了摇头,好像一秒都不想放开似的。
“这个,是我妈……”甘扬擦了擦手,打开岛台上的笔记本,找出一张照片来给她看。
照片里是柳总蹲在一条小溪边,正伸手撩着溪水,朝着镜头微笑着。
丁之童有些意外,既是因为这个话题来得突然,也是因为画中人跟她想象中的不太一样。那是一个时髦温柔的女人,看起来很见年轻,眉眼跟甘扬很像,长发丰美,披在一侧肩上,与一般人印象中的土豪中年妇女截然不同,既不像雷厉风行的女老板,也不像雍容精明的阔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