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咨询部整部门接受完毕,这个计划的准备工作才算完成。开了整整一天会的戚时安差不多要两眼一黑,眨眼之间全是乱麻麻的数据,他的嗓子已经趋于沙哑,急需酒精滋润滋润。“戚先生,您还要待一会儿吗?”笔尖毫无停顿,仍在纸上做着总结,会议室只剩他自己和显示在屏幕上的统计图,安妮收拾设备前忍不住询问。他想看一眼时间,才想起午休洗脸时把手表摘了。安妮很有眼色:“已经下班一刻钟了。”戚时安马上就要写完:“把我的包和桌上的手表拿来,我就不回办公室了。”安妮动作很快,估计没什么高跟鞋能放慢她的脚步,戚时安写完总结盖上笔帽,一手接过包,一手拿上表就走了。他按下咨询部所在的楼层,正好在开门后看见站在外面的沈多意。刚想感叹时间刚好,沈多意就把默契打碎了:“等了好几趟,还以为你要加班呢。”“接下来有的是机会加班,不着急。”戚时安认命般笑了笑,然后伸出手去,跟小孩儿求助似的,“帮我戴一下,单手不好弄。”沈多意低头给对方戴上了手表,一对比自己的防水表,感觉有点没面子,说:“你这个表挺好看的,有黑色表带的吗?”戚时安回答:“有吧,我这个是限量,黑色的还稍微便宜点。”“多少啊?”“一百七。”沈多意惊讶道:“一百七?”“……单位万。”戚时安说完移开了目光,总觉得沈多意在用眼刀削他。从明安走到东京酒吧,沈多意一直没缓过来,他一年工资都没那么多,结果哐叽被戚时安戴手上了。转而又想到了赔掉的十几万,和对方捞走的四千万,他居然还要请客。“想什么呢,挨着吧台坐吧。”戚时安抬手打了个响指,等沈多意回神后问,“我随便点了啊?”沈多意说:“就点黄油啤酒吧,那么大一罐,管饱。”戚时安不干:“有你这么请客的么,他这儿马提尼好喝,先来两杯。再要百利甜,这周出夏日鸡尾酒了,你看看。”戚时安递过酒单,人也凑近了,像同学之间凑在一起讨论问题。沈多意看着上面的名称,没一个简单易懂的,看到最后:“怎么还有酒叫吉娃娃?吉娃娃不是狗吗?”“那就点这个吧,看看会不会给你端上一只狗。”戚时安笑得止不住,明明牵扯得喉咙又辣又疼,却分外高兴。音乐忽然变了,比前一首更加舒缓,客人逐渐多起来,驻唱的乐队也踩着点儿上班了。沈多意侧身依靠着吧台,半天憋不住问:“你经常来这儿吗?”“嗯。”戚时安答,“盯夜盘前我习惯过来消遣一会儿,开会久了也会来喝两杯放松,一般喝完就走,性质就像去加油站补充能量。”他们闲聊着,期间有年轻男女搭讪然后拼桌,也有人上台霸占主唱位置浅唱了一首,还有打电话聊业务,最后只剩满脸倦容的单桌客人。戚时安从包里拿出那本书:“给你,看完给我讲讲。”沈多意立刻无心再看酒吧内形形色色的客人,捧着书就读了起来,半天喝一口马提尼,酒味中能咂出一丝微甜。戚时安喉间烧灼,也懒得再讲话,索性都安安静静地喝酒。歌曲几番更改,节奏时快时慢,沈多意看累了便停下听乐队演唱。戚时安问:“可以点歌,你要不要点一首?”沈多意不常听歌,能想起来的也没几首,他摇摇头,只想做个乖乖的看客或听众。戚时安却沉思片刻招来了服务生,“帮我点支歌吧。”灯光暗了,所有人都放松地享受这刻闲余时光,沈多意端起酒呷了一口,视线正好网罗住戚时安的侧脸,耳畔正好淌过戚时安点的歌。……“但凡未得到,但凡是过去,总是最登对。”“前世故人,忘忧的你,可曾记得起。”“何日再追,何地再醉,说今夜真暖。”……沈多意问:“这是什么歌?”戚时安答:“《似是故人来》。”“十年后双双,万年后对对……”沈多意还不会唱,但已经记住了歌词,马上就要唱完了,歌手准备鞠躬谢幕。他伸手转戚时安的椅子:“故人,你挡着我了。”掌声成片响起,戚时安沙哑的嗓音夹杂其中:“故人这次来,再也不走了。”他们两个挨得很近,不算咫尺,但也是伸手就能触及的距离。沈多意还抓着戚时安的高脚椅扶手,任凭掌声结束和曲目更迭,他一直没有松开。戚时安还用侧脸对人:“干什么,攒着劲想把我转飞出去?”沈多意笑着用力,再次转动对方的椅子,等他们俩变成面对面后便停下。戚时安已经喝空了自己杯中的酒,招手还想再来一杯:“加冰——”“冰水一杯。”沈多意打断,“嗓子都那么哑了,别再喝酒了。”戚时安很听话,放下手安生等自己的冰水,他来东京酒吧那么多次,这是头一回喝冰水。沈多意看出对方饮之无味,他举起酒杯问:“碰杯吗?”玻璃杯碰撞的声音很清脆,没有祝酒词,也没有四目相对,只有杯中的液体轻轻晃动,映着点斑驳的灯光。喝了酒,听了歌,现在还碰了杯,天色已晚,似乎该回家休息了,毕竟这一天的工作着实令人疲惫。沈多意把书装好,可惜道:“接下来事情多,我可能得很久才能看完这本书。”戚时安说:“这个计划原本是期货占比比较大,但是我考虑很久还是改成和外汇对半劈了,做领头羊没什么意思,不过做冒险家很刺激。”沈多意想起初次开会时的分歧:“我觉得你的意见相对保守,似乎倾向于求稳,所以还以为你不喜欢冒险。”“你的感觉没错。”戚时安很喜欢和沈多意谈工作上的事,或者交流意见,“投资这行做得越久,就越求稳定,纵向横向考虑的东西也就越多,这是职业选手和散户玩家的区别。但投资本身就是一种冒险,没有冒险精神的投资者,就像坐在酒吧里喝冰水的我,很傻。”沈多意反应过来:“怎么傻了?我没觉得啊。”戚时安见缝插针:“那你觉得我什么?”沈多意不怀好意地回答:“觉得你顶多不算太精!”他们俩说着话从酒吧出来,街上的风一吹同时紧了紧放松的神经,也不再你一言我一语的开玩笑。为了这顿酒谁都没开车,戚时安叫司机来接,沈多意已经走到路边打车。一辆出租车驶来停下,沈多意开门后回头望了一眼。戚时安还立在原地,西装笔挺,神态从容,只有头发被风吹动着,没有丝毫的醉意,眉眼之间反而还有些严肃。此副场景也有些熟悉。几米远不算远,可大楼上的灯光倾泻,霓虹灯的灯光流淌,仿佛生生在他们之间划了道银河。那支歌怎么唱来着?“同是过路,同造过梦,本应是一对。”“人在少年,梦中不觉,醒后要归去。”旋律在脑海翻滚,三两下就翻出了沉底的回忆,戚时安曾隔着这么远朝沈多意告别,后来的许多年他再也没有出现。“三餐一宿,也共一双,到底会是谁。”“但凡未得到,但凡是过去,总是最登对。”同样是寂寂长街上,寥寥星光下,这回变成沈多意坐车离开,戚时安留在原地。出租车渐渐驶离了中央街,沈多意发怔般看着窗外,有点分不清过去和现在。片刻后提示音敲醒了他,手机上蹦出一条短信。戚时安发来:“你知道吗,那年告别时我以为你会问我的名字。”短短两行字,能感知满满的委屈。亮着的屏幕终于暗淡下去,沈多意的脸被映在了上面,他当时没问,什么都没问,就目送着戚时安坐上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