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老抬起布满皱纹的手,揩去了他额头上的汗水,用着与刚才拉家常时完全不同的语气问:“你怎么啦,一惊一乍的,吓死我这个老头子了。”沈多意看着沈老因年迈而松弛的眼皮和已经不那么清明的双目,说:“爷爷,我知道你想我爸妈,但他们俩在那边能互相作伴,可我要是没了你,就只剩我自己了。你不许说过一天少一天那种话,你得活到一百岁,活得腻烦了也不能走。”沈老笑他:“怎么跟耍性子似的,八十已经是高寿了。多意,爷爷跟你说,真要到了那一天,你得笑。谁家都会有这么一出,但咱们家不一样,我去找你爸妈团聚,和他们一块儿保佑你,是高兴事儿。”一阵车铃响起,有骑车赶去买菜的行人经过,沈多意回了神,低下头说:“都怨你提这些没影的事儿,还管东管西,真到了那一天,你管我是哭还是笑。”沈老气得捏铃铛:“我明明是开解你!不说了,我到路口吃早点去!”祖孙俩一个骑三轮,一个慢跑,到了路口的早餐店便一起进去要了两碗豆腐脑,沈多意拿出手机看今天的开盘信息,惊喜地用筷子敲了下碗沿。“你又怎么了?”“爷爷,我和同事合伙炒股了。”他估计沈老不懂什么是期货,就说了炒股,“我投了五万,已经回本还小赚了。”沈老担心地问:“靠谱吗?你工作那么辛苦赚的钱,可别赔了。听说有的人挺懂行,但一不留神照样赔十几万。”沈多意:“……”“不会的,这个同事特别专业,在我们行业里都有名。”他呼噜呼噜喝了半碗豆腐脑,然后拿着焦圈啃,“而且他投得多,肯定比我更重视。”沈老嘱咐道:“你别都指望人家,不出力的话,就平时请请客,谢谢他。”沈多意盯着碗里剩下的豆腐脑:“那……今天赚钱了,我晚上请他吃饭?”“请吧,”沈老觉得自己孙子交际不太行,言传身教道,“但你别跟人家说请客,赚钱就请客,多俗气。你们去一起庆祝,那关系听着不就近了么。”沈多意点点头:“学会了,谢谢您的指导。对了,我请了个阿姨,明天上工考核,人家有什么厨师证和营养师证,以后顿顿让你吃好的。”沈老直瞪眼:“我不爱家里老有外人!”“钟点工,只来做饭和打扫。”沈多意拿起手机,给戚时安发信息说晚上吃饭庆祝,发完看沈老也吃完了,“走吧,回去洗个澡该上班了。”到了明安时间刚好,每项工作都咬合得很紧密,部门晨会结束后直接去培训厅进行培训。台下坐满了初级规划师,还有一些其他部门的来旁听。关掉大灯,沈多意站在台上拿着遥控器:“我们今天先来看几个金融市场中出现过的‘黑天鹅事件’。”与此同时,正在哲思金融开交流会的戚时安收到了安妮的提示短信,告知他沈组长的培训会已经开始了。他看看手表,侧身对旁边的章以明说:“你自己盯着吧,我想起来有份重要的文件还没签。”章以明喝进嘴里的咖啡差点又吐出来:“我说这杯怎么酸苦酸苦的,原来是你要扔下我。”戚时安把自己那杯递给他:“我一口没喝呢,都给你。”“行了,赶紧走吧。”章以明皱着眉目送戚时安离开,而后喝了口补偿的咖啡,居然比他那杯还苦,真是要命!培训厅内向来比会议室安静,因为开会的话交流很多,一人一张嘴,谁都能闹出点动静。但培训厅不一样,除了主讲师在前方输出以外,基本上不需要其他人吭声,除非提问答疑环节。沈多意站在大屏幕前,影像的光影覆盖在他的身上,整个人都发着光。他按下遥控器,在另一张页面更换时说道:“北国置业最近的走势很有意思,时间关系我们就说这么多,有兴趣的可以持续关注。”他刚说完就瞥见了门口的人影,玻璃门外戚时安拎着包,看样子是交流会回来连三十层都没上,直接来了这里。门被推开,戚时安朝他点了点头,然后一眼都没看座下的培训人员,只默默走到了最后一排做好,然后开始旁听。沈多意难免想起跟戚时安开会的光景,那种时候都是他在下面听,对方在上面讲,现在位置颠倒,竟然有些……舒爽。戚时安捧场地拿出本子做笔记,咨询部的培训不单是针对技术问题,主要还涵盖了对客户的种种分析,他以往只听章以明讲的。前面的沈多意神采奕奕,戚时安开始还顾得上做笔记,后来就只顾盯着看了。不愧是设计热线产品最多的高级精算师,也不愧是交易额最高的高级规划师,他眼中的沈多意语速快慢合适,一言一语之间把每个问题都讲解得十分清楚。思路没有半点打结,但每个节点都会举一反三生出数个枝桠,戚时安这会儿终于扫视了一遍在座的员工,谁听得认真,谁没跟上进度也大概有了计较。“好了,今天的内容比较多,只剩五分钟来答疑。”沈多意看了眼手表,“随便问吧,自身的问题也可以。”“沈组长,哈电的收盘价都不错,但是一直很没有存在感,您觉得它怎么样?”沈多意回答:“首先,哈电的盘太小,资金方面从来就没什么优势,而又经常等收盘的时候用大单迅速拉高。怎么说呢,它自己玩得很高兴,我也替它高兴,但绝对不会买。”又有人问:“沈组长,那您有投资哪支呢?您试过期货吗?”“股票之前买过几支,赚了一点就抛了。”沈多意大方回答,先让人觉得他很乐意分享自己的私人投资,接着继续,“期货的话在关注贵金属,因为我喜欢吃夜宵,吃完直接睡觉不健康,看看夜盘当锻炼身体了。”戚时安微微抿着嘴,怕自己笑得太明显。笑着笑着又停了,沈组长怎么对别人这么风趣,弄得他也想提问一二。正盘算问个什么问题,沈多意非常不给面子地说:“今天就到这儿吧,有什么问题可以发到我邮箱,我会一一回复的。”这还了得,戚时安咳嗽一声,待大家都回了头以后说道:“沈组长工作很忙,再加班处理大家的问题会很辛苦,所以都悠着点。”培训结束了,同事们都陆陆续续离开,沈多意在台上关电脑,收拾资料,等人都走光后才抬头看向坐在最后一排的戚时安。他把文件合上,笑眯眯地问:“戚先生,您还有事吗?”戚时安说:“我还没提问呢。”“那你问吧,我知无不言。”戚时安严肃正经地问:“沈组长,晚上想吃什么,我好定位子。”沈多意寻思半天:“我想吃那次的脆皮卷。”春天的时候来夏天餐厅,现在夏天了,又来了夏天餐厅。餐单随着时令变化会有所调整,但招牌的蛋糖脆皮卷时刻供应。既然是庆祝,貌似不喝酒有些说不过去,戚时安在相当于酒库的侧厅挑选,直接走到了香槟区。沈多意拿完吃的来找他,看上去兴致勃勃。“回个本这么高兴?”“对啊,快乐就是这么简单。”沈多意看着酒标上的介绍,“香槟好,甜丝丝的,但是你喜欢吗?”戚时安揽着他的后背:“还行吧,我这人主要是特别爱屋及乌。”最终挑选了一瓶香槟和一瓶白葡萄酒,颜色看上去都差不多。他们还在上次的位置坐,坐下后对视一眼,都不由自主地笑起来。戚时安说:“上次还得我堵着电梯门邀请你,现在已经是正大光明的约会了。”沈多意点点头:“上次你没有吃多少,现在都是自己人了,吃好喝好!”玻璃杯相碰,杯中的香槟轻轻摇晃,抬手饮尽后又添一杯。戚时安开了那瓶白葡萄酒,说:“齐组长婚礼那天,我送你回家,你迷迷糊糊地说这个酒酸,那个酒辣,还说就香槟好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