鼻梁挺翘,有一点唇珠,额前的头发带着光泽,整个人柔和又安静,是那么的熟悉。对方似是感受到了他的目光,转过脸来与他对视。熟悉感顿时消退干净,戚时安觉得有些魔怔。那人仍在看他,然后举起杯子投来一个微笑。这种地方,一眼就能勾搭上,一笑就能滚到床上,戚时安把酒喝干净,然后利索地走了。他不爱搞替身那套,中意一个人,就算求而不得也另有一番滋味缱绻在心头。其他的,像一分也好,像九十九分也罢,对他来说没有什么区别,反正都索然无味。真真的中意他,那谁也替代不了。他只盼着随时间冲淡这点心思,冲不淡的话,也只能认了。可他早就认了,结果又让他遇见。进入街尾最高的那栋大楼,戚时安把沈多意的履历表按了发送,很快有电话打来,他接通说道:“邀请他来面试,越快越好。”这场小雨持久力惊人,沈多意半夜睡醒时还在下着。他看了眼毫无动静的手机,心中大概知道了答案。睡意渐无,从床上转移到了飘窗,懒得开灯,便摸黑窝在上面乱想。是不是薪资说高了?还是哪句话不妥当?又或者是有了更合适的人选?探寻原因并没有多大意义,沈多意想这些只是失眠的消遣。忽然一阵风冲着窗子吹来,雨点啪啪砸在了玻璃上,他带着不好的预感爬去阳台,果然发现窗户没关,晾着的衣服又被打湿了。半夜做一趟家务真的能治失眠,再回到床上时几乎是立刻进入了梦乡。清晨,豆浆机的噪声如约而至,沈多意出溜进被子里抵抗,甚至忽略了枕头边响起的手机铃声。沈老按了暂停,慢腾腾地走到卧室门口催促:“都十点了,今天是不是休息啊?起来陪我泡温泉去吧?”十点?沈多意掀了被子,跪坐在床上接通电话:“您好?”电话那边的语气有些漫不经心,但声音挺好听:“你好,我是明安金融投资的章以明。”沈多意记得,街尾最高的那栋大厦就叫“明安”。沈老在门口等了五分钟,听着里面说话的动静,估计只能自己去泡温泉了。拿上帽子和拐杖,换鞋时卧室开了门。“爷爷,等我一下。”沈多意说,“明天约了人,今天陪你泡温泉。”明安外汇部只有几名行政在外面,操盘手们全都在会议室开会,戚时安领口松着,衬衫袖子挽到了手肘,两枚宝石袖扣被随意扔在烟灰缸的旁边。章以明找了位子坐下,百无聊赖地浏览“模拟交易员和实盘交易员的注意事项”,来回看了三遍,会议室的玻璃门终于开了。戚时安最先出来,随手朝章以明扔了根烟,章以明接住起身,走过去说:“戒不了吧?开会的时候不抽烟真的不尊重人道主义。”“闻了闻,没点燃。”戚时安非常自律,“有事儿快说,我忙着呢。”章以明不满道:“因为喝酒耽误了开通夜盘,今天大幅低走,你当然忙了,活该。”戚时安把烟抢回来塞回烟盒,转身走到门口:“这是外汇部门,期货的事儿别跟这儿说。”他说完挡在门口,然后敲了敲门上的牌子。“操盘重地,非请勿入。”章以明淡淡一笑:“那叫沈多意的精算师,还请不请啊?”戚时安已经忙忘了,此时带着疲倦感也淡淡一笑:“你这么问,看来已经请了。”章以明点点头:“明天面试,你来还是我来?”“你来。”戚时安想都未想,他怕沈多意还记得他,然后拒绝公司的工作邀请,更怕沈多意不记得他,礼貌又陌生地与他寒暄。章以明前脚离开,安妮后脚发来了之后一周的行程表。戚时安这才想起,明天要飞德国开会。他念书的时候曾在德国生活过大半年,一直也想再去看看,可此时竟然毫无期待。几场雨结束,气温不降反升,前一天温泉泡久了还有些上火。沈多意早早出门,面试前先去洗了趟车,其实他很怀念以前住在秋叶胡同的日子,那边的街坊过得很悠闲、很自在,周末无事的时候,就拎着塑料桶自己洗车。磨磨蹭蹭的,洗完再看会儿下棋,然后拎着桶回家吃午饭。明安大楼内常年保持在二十五摄氏度,边边角角处都纤尘不染,除了清洁人员每天要打扫外,每隔半个月都要另找外包公司做全面大扫除。章以明进电梯时还没讲完电话,低着头问:“等会儿面试,人是你让我请的,先说好是不是必须留下?”戚时安已经坐在了办公室里:“看他表现,不过我有信心他能通过。”“那我公事公办了啊,你上午不是飞柏林吗?”章以明喝了口咖啡,仰头的瞬间看到了电梯中的沈多意,于是没等戚时安回答便挂掉了电话。沈多意颔首:“章先生吗?”章以明伸出右手:“你好,等下直接去我办公室谈吧。”两手相握,沈多意直截了当地问:“是游先生向您介绍的我吗?”“是,刚才电话里就是他。”章以明面不改色地撒谎,“我们是朋友,他因为一些情况无法聘用你,觉得很可惜,正好我们公司也需要人手,所以他向我推荐了你。”沈多意笑道:“希望我们能合作成功。”从电话突然挂断后,戚时安就一直坐在椅子上没动弹,偶尔看一眼手表,计算着面试时间到了,自我介绍应该做完了。安妮敲门进来,提醒道:“戚先生,该去机场了。”戚时安问:“司机吃早饭了吗?”“啊?我问下。”安妮无措了两秒,联系完司机后回道,“他吃过了,您没吃吗?”戚时安说:“给他十分钟,再吃一顿,我等他。”三分钟过去,戚时安终于从座位上起身,他拎上包大步流星地离开办公室,步伐渐渐加快,在半路掉头转向了另一层会议室。整条走廊铺着厚厚的地毯,无论行走还是奔跑都听不见声音,向阳的所有房间都是大大小小的会议室,哪个部门都随时可以来开会。最大的那间里,章以明和沈多意隔着一米的距离站在落地窗前,不知道正在探讨什么。戚时安走到玻璃墙外,光明正大的偷看。视野中的沈多意好像比记忆中高了一些,衬衫的立领将修长的脖颈遮住一半,肩膀一边在阴影里,一边在阳光下。当他微微侧脸与章以明交谈时,能看见象征礼貌的嘴角弧度,以及带着笑意的眉眼。十分钟到了,戚时安转身离开,皮鞋踩在地毯上没有动静,所以只能听见胸腔中的“扑通”声。他不知是喜是悲的发现,告别年少时期的沈多意似乎更加高段。连惊鸿一瞥都没有了,却仍不留情面地搅乱了他心底的一池静水。飞机起飞前,戚时安收到了章以明的信息。三天内公司将会正式出合同,沈多意签字后就会成为明安的一份子。他心满意足地系好安全带,然后盖上毯子准备睡到柏林。刚闭上眼睛,章以明又发来一条:“你和他是什么关系?”戚时安回:“我兄弟。”“不会吧,怎么没见你提过,真是你兄弟?”章以明不太信。戚时安关机前最后回复道:“我四海之内皆兄弟。”倾斜感袭来,飞机已经起飞,商务舱内安静的仿佛都睡了。戚时安偏过头去,半阖着眼望向窗外,很多人喜欢在飞机上看云,他是个例外。云飘来飘去,抓不住摸不着的虚无,感觉越看越郁闷。戚时安有些郁闷地思考,他和沈多意是什么关系?各种理由加上花样繁多的借口,再四舍五入一下,最后粉饰几个来回,也达不到“旧情人”那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