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于文也说了他在接到容止的信后所做的事,然而也同样的隐瞒了容止与于家的关系。两人虽然彼此知道对方有所保留,没有尽数吐实,但是因为自己也做了同样的事,也不好继续追问,于文不知道楚玉的底细,更不知容止对她是如何打算的,不敢轻易造次,否则他只怕早就诉诸武力。虽然彼此都有没说出来的事实,但是光就说出来这部分,便已经是各有曲折,然而在曲折之间,两人竟然又巧合的碰在了一起,也不知道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又或者是容止早就料到了这一切?两人足足走到傍晚,才找到一个村庄,敲开一户人家的大门借宿住下,楚玉贴身收藏着容止交付的信物,只觉得沉重无比,她见于文气定神闲,忍不住问道:“你一点儿都不担心他?”这个“他”,说的自然是容止。于文微笑道:“他既然说了让我们无须担忧,我便不必多虑,以他的本事,定然可以从那地方脱身。”他言语之间带着强烈的信心,似乎对容止的能力毫不怀疑。楚玉听了他的话,却没有半点儿轻松,她心里低声道:那是因为你不知道这一回有多么严重,容止竟然连贴身带着的信物都交给我了,可见他自己都没什么把握。她很想相信容止的,可是腰间的信物好像一颗定时炸弹一般,时时刻刻提醒着她。楚玉忽然有一种冲动,想要现在就将信物出示给于文,提前完成容止的交代,去找到他所说的那位沧海客,可是这个念头才起来,她又忽然想起,容止交代她两个月后去做这件事,倘若她提前两个月,会否会弄巧反拙?毕竟她根本就不知道那沧海客的身份,更不晓得他是敌是友。可是若不做些什么,只安安稳稳的等待容止死活的消息,她实在是难以心安。见楚玉面上神情变幻不定,于文随口问道:“于楚公子,你在想什么?”楚玉正在犹豫间,听见于文问话,冷不防惊了一下,片刻后她咬了咬牙,下定决心:“请问阁下,你是否认得一个叫做沧海客的人?”琴弦为谁断久违的建康城。进了城门,走出几十米,楚玉便停下来脚步,周围的人来来往往,她却恍若未觉。安稳仿佛脱水的花瓣恢复生机,在心头层层叠叠的绽放舒展开。连同疲惫慵懒,一同滋生起来。穿过建康城的风,自秦淮河上吹来,温柔的水汽被秋意散开,来到楚玉面前时,只余一点点清凉。金秋的阳光十分铺张的从天际洒下,辽阔得无边无际,楚玉微微眯起眼睛,一刹那间竟然有恍若隔世的错觉。之前的一个月光景,就好像是做梦一般,被风一吹,便如同烟云流散了无痕迹,可是容止却留在了那个梦境里,离开她的身边。那个深沉莫测,神情清雅却手段狠毒的少年,将信物交付给她,让她带了回来,可是楚玉也感觉,自己好像有什么失落在了容止身上。也不知道呆站了多久,楚玉才缓缓的回过神来,循着记忆慢慢的往回走,不知不觉间,她来到楚园门前不远处,望着前方门上高悬的牌匾,不由得微微苦笑。那牌匾说起来还是王意之写的,现在物虽在眼前,人却已不知到了天涯的何方。一种很浅的,但是又无法挥散的怅然抓住了楚玉的心口。楚玉知道自己为什么不知不觉地来到这里,她累了想回家,就好像每一只要归巢的倦鸟,想要找一个地方休息,可是她又下意识里不想回公主府,结果绕来绕去,却绕到了这里。她有一点不想回去……否则在看到花错的时候,她不知道应该如何解释,容止是追着她离开的,可是为什么她回来了,容止却没有?又定定的凝视了许久,楚玉才缓缓的靠近楚园的大门,此时大门紧闭着,门口的守卫也不知道去了何方,她心中疑惑,抬手在门上轻拍了两下,不一会儿,门被拉开了一条缝,一个侍从模样的少年从门内探出头来,他上下打量了一下楚玉,皱起眉问道:“这位公子,可是有什么事?”人看衣装,此时楚玉身上衣衫质地华贵,因而少年说话间也十分客气。楚玉一怔,这才想起来原本楚园上下的人都已经差不多被鹤绝给杀光,后来她也没有怎么来楚园,新换上的仆人并不认识她。她一时之间也拿不出来自己是此间主人的证据,空口说白话只怕无人肯信,想了想只有道:“我与此地的喻子远兄有旧,从外地前来寻他,请问他是否在此?”事到如今,只有先找到桓远算数。其实楚玉对于能在这里找到桓远,也没多大信心,毕竟她一个月前出了事,久无安排,桓远应该不会在这里花费太多时间。果然不出所料,那少年摇了摇头,道:“喻公子不在,他已经有好些日子没有来了,您请回吧。”楚玉点了点头,转身就打算往回走,虽然不愿意回公主府,但是那是她必须面对的一切,无论怎样为难,也必须回去。楚玉还未走开,那少年也没有关上门,就在此时,从楚园里传出来清雅空渺的琴声,琴声虽淡,可是其间的哀伤悲切之意,却好像绵绵丝线,无有断绝。听着那琴声,楚玉才迈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转而问那少年:“是谁在弹琴?”那少年抿了抿嘴唇,道:“是一位客人在此怀念故人。”楚玉呆了一呆,顿时想到了什么,便抬手朝那少年一揖,道:“可否带我去见那位客人?”那少年愣了一下,正要拒绝,忽然见楚玉趋上前来,十分麻利的朝他手里塞了件东西,少年一看,却是一粒鸽蛋大小的明珠。楚玉十分熟练的送上贿赂,报以温和的笑容:“我听见那琴声,认出那位客人也是我相识的,只是他如今正在弹琴,不好打扰,只请这位小兄弟带我去见他便好。”少年握了一把躺在掌心的明珠,温润的触感令他心间发颤,怎么也没想到,这个看起来与他一般大的客人竟然出手这样阔绰,终究还是舍不得这一粒珠子,他咬牙点了点头:“好,我带你去。”有他在一旁看着,这客人也不会出什么事端。少年才转过身,楚玉面上的笑容便刹那间冷淡下去:自从第一批她亲手培训的侍从被鹤绝一把剑杀了个精光后,临时换上的这批素质差了很多啊,才一颗珠子就给收买了,要是再给多些财物,指不定能让他做什么呢。但是她现在也无心计较这些,只默默地跟着少年往楚园内走去,这条道楚玉其实比少年更熟悉,几乎是踏着少年的脚步往前走,走着走着又忍不住笑了起来:她竟然要贿赂自己的下人以偷偷进入自己家中。少年带着楚玉走入竹林,那琴声也越发的近了,又走了一会儿,竹林角落的一片空地内,楚玉看到了弹琴的人。见到那人,她心中低叹一声:果然是萧别。建康城中,除了萧别,无人可以弹奏出如此动人的琴声,此时的琴声,比楚玉离开之前似乎又多了些什么,楚玉不懂琴,说不上来,倘若有懂琴的人在此处,会赞叹萧别的琴技已经脱离了最后一丝匠气,臻入了至高的境界。听山是山,听水是水,听琴还是琴。琴为心声。楚玉没有上前打扰萧别,只是站在不远处静静的看着,萧别盘腿坐在地上,坐姿并不十分端正,他面上没有表情,修长的手指轻轻的拨动琴弦,让心中的哀伤一层层的扩散开来。弹着弹着,萧别似有所觉,忽然抬起投来,目光正对着凝视着他的楚玉。被发觉了到来,楚玉自然而然的,冲萧别微微一笑。而萧别却是一下子呆愣住,手下一个用力不慎,生生勾断了一根琴弦。琴声就此中止,琴韵却一直回荡在竹林中,仿佛久久不曾断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