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起风了,孟时景推开病房门,半米高的玻璃窗上,他和婆娑的树影一起在黑夜里摇摆。
孟巍的脸陷进鸭绒枕,加湿器慢吞吞地工作,震散的水分子如霜降的薄雾,削弱他病入膏肓的倦容。
这里仿佛与世隔绝,孟时景倚着门站立,默然地望着父亲的病容,父亲的脸已经变得蜡黄,像养分被抽干,生命燃烧后的枯槁色。
“你回来了。”孟巍睁开眼睛,撑着自己坐起来。
“躺着吧。”孟时景靠近床边,留着一人宽的距离。
“人送走了?”
“你问谁?哦,你的两个儿媳都送走了。”孟时景嘲讽地说。
孟巍不悦地皱眉,他也只能皱眉,走向暮年的身体没有时刻争吵的力气。
“那女孩真的很不错,善良、聪明,长得也漂亮。”孟巍话说得多,身体发出滋滋的喘气声。
不需要医生特意说明,生命流逝的痕迹太清晰,孟巍知道他时日无多,不能再荫蔽后代,终于惶恐不安地为孟平乐谋出路。
“她是个好孩子,是孟平乐的良配。”这句话令他喘了十余秒,孟巍坚持说出来。
“千好万好你说了不算。”孟时景平静地说。
在父亲艰难的喘气声里,他的声音很残忍,“孟平乐要解决的麻烦不止杨玟一个,你有把握他愿意娶林郁斐吗?他真的会听你的话吗?”
孟巍凝重地沉默着,自我安慰,“他自己会分辨什么是好的。林郁斐有勋章,做她的配偶等于获得一张免死金牌,万一将来你们被清算,他能逃得过去。”
这些话费了孟巍很大力气,孟巍需要短暂休息,于是孟时景静默不语地等,他期盼父亲还有别的话。
比如,真的被清算,小儿子孟平乐有了免罪金牌,大儿子命运的免罪金牌是什么。
耳边静悄悄,孟巍没有未说完的话。
“不,你想听实话吗?”孟时景面带笑意,“他不松口就是在等,等你死了,这事儿就不算了。”
“你个畜生!”孟巍忽然憋红了脸,握着拳一下儿接一下砸床。
这是他入院以来最生机勃勃的时刻,孟巍用尽全力斥责病床前的儿子,“你个不孝子,你在我面前咒我死!”
他的愤怒似乎令他回到壮年时期,病痛暂时在他身上消失,孟巍勃然大怒地拾起一个枕头,他对儿子的教训轻飘飘飞出去,无能为力落在地板上。
正如此时此刻,孟巍再也无法对孟时景有实质的威胁。
检测仪指夹被孟巍挣脱,走廊响起惊恐的报警声,孟巍哑着嗓子怒骂,他把他生命所剩无几的力气用来憎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