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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页(第2页)

宁策很擅长写人物,他笔下的角色往往处于黑与白的边缘,充斥着矛盾和复杂的割裂感,就好像一个疯子误入了正常人的社会(可是谁来定义正常,谁来定义疯子?),满心困惑和彷徨。

他们或许会痛苦、困宥与挣扎,甚至为之付出青春和性命,但这些斗争对于社会来说,就像往海洋里投入一颗石子,轻轻地“咚”一声,等波纹散去,就什么都没有了。

等到书页合上,或者电影谢幕,旁观者才会恍然惊觉——

哦,原来我看完了某人的一生。

《锦堂春》就是典型的这样一个故事。

主人公程凤春长于海城最混乱贫瘠的下城区,父亲是输光了家财,卖妻弃子的赌徒,母亲则为求生计,做了街头待价而沽的流莺。

因为家里的粮食无以为继,他七岁时被卖到了梨园崔家班,起初在班里做些端茶送水的杂活,后来在机缘巧合下,被眼光毒辣的班主相中,从此开始拜师学艺。

程凤春天生就是块唱戏的料子,十四岁初次登台就得了多同行一倍的赏金,十七岁给某位京里来的贵人唱了一出《五花洞》,引得贵客豪掷千金,由此声名鹊起,每每登台唱戏,满场座无虚席,多少银钱都难求一票。

选段的情节就发生在这个时候。

彼时的海城正值动荡时期,各方势力割据,社会笼罩在黎明前的黑夜当中。

程凤春成名后,常有各派的显贵人物请他去府中唱戏,酬金不菲。程凤春通常来者不拒,只要主人家开的价码足够高,即便是城中人人唾骂的奸佞,他也可笑脸相迎。

一时之间,高门显贵均以请他在府中搭台唱一月的戏为夸耀门楣的象征,梨园门前车马骈阗,直至深夜不散,城中一片骄奢淫逸,金迷纸醉的气象。

当时的一些文人清流很是看不惯这种风气,时常在报纸上撰文痛骂程凤春,用词十分之尖锐。但程凤春从不理会。

他像是斜阳迟暮时的余晖,大厦将倾前的明珠,腐烂土壤中养出的开到将败的牡丹。海城是他的欢场,是他长袖善舞,左右逢源的如鱼得水之地。

一条鱼要怎么离开给予他生息的水?

他依旧我行我素着,不在乎任何人的眼光,但矛盾随后发生于此。

崔家班班主的儿子崔淮是他同门学艺的师兄弟,两人从小一同长大,几乎情同手足,程凤春学艺时几次被师傅责打,冻疮出血、满身伤痕的时候,都是崔淮站出来护着他。

但与程凤春不同,崔淮从小在班主父亲的庇佑下长大,对世事总有一种不合时宜的天真,他无法理解程凤春成名后的变化,两人几次争执都不欢而散。

直到某天夜晚,他撞见程凤春深夜从某个权贵府邸中晚归,矛盾才由此激化,两人之间爆发了有史以来最激烈的一次争吵,并且从此决裂。

在场没有其他演员,赵屏就随便点了一个助理帮他对词。

这场戏里,情绪最激烈的当属崔淮无疑,然而他的情绪是外放的,宣泄式的,像是一盆兜头倒下的水,没有可以琢磨的地方。

反观程凤春,从台本上来看,他的情绪波动似乎并不大,即使回答也只有寥寥几句。如果换旁人来演,就很容易将这个角色演出冷漠凉薄的片面感觉。

但实则不是。

往日结交权贵、迎来送往的嬉笑怒骂早就成了焊死在程凤春脸上的面具,拿不开揭不下,他早就分不清何者是真情流露,何者是逢场作戏。

工作人员没有表演的功底,干巴巴毫无感情地念完纸上的台词,甫一抬头,就被秦奂眼底的情绪慑了一下,呆滞了好几秒,随后才反应过来。

程凤春从小练习旦角的仪态,即使卸下戏服,支着头随意地坐在那儿抽烟,也是极好看的。

崔淮刚冲他发泄完情绪,盛怒当头口不择言,甚至说了些外人拿来轻贱侮辱他的话。但他好像一点都没有被激怒,一双凤眼深深地瞧着师弟,眼底的情绪复杂到几乎辨不清。

“阿淮啊。”言语说尽后,他像是没有法子了一样,轻轻地叹气。

长长的烟杆随着他的动作摇晃,堂屋的光线昏暗,老吊灯在烟枪缭绕的灰雾中不堪重负地运作着。

如今街上的有钱人早抽上了洋烟,他却仍然钟爱一杆旱烟,下了台就随身带着,有时候抽得狠了呛进嗓子,都要咳嗽上很久,旁人都劝他别再抽了,他反倒乐此不疲。

他就是这样的人,性劣难医,就像知道嗓子是他安身立命的根本,他也戒不掉这一杆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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