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昭的手一顿,这个爆栗就没敲下去,廉铮的这个问题,令他略有些晃神,丁绣的身形相貌,他自是记得清楚,他知道她高兴时会露着牙笑,生气时会拿眼瞪人,说谎话时会咬下嘴唇,委屈时会用脚尖踢地下的小石子……他把她的一颦一笑都记得清楚,她长得美吗?自然是美的。只是这个问题,他从未考虑过,也从未觉得这有什么考虑的必要。
他又顿了顿,才语焉不详地回了一句:“唔,还好。”
若是放在平时,廉铮一定会就这个“还好”寻根究底问个清楚,但今天他倒是像是对展昭的回答全然不在意,又兴致勃勃地挑起另一个话题:“要说美人的话,我倒是听人家说,这近百年间,能数得上最的,还是三十年前的‘江湖第一美人’方忆如吧。”
展昭看了廉铮一眼,没有说话。方忆如的名头,他不止一次听说过,只是,从没见过罢了。
但是三十年前,无论男女,只要是生了耳朵的,就没人没有听说过“江湖第一美人”如姬的名字,只要是长了眼睛的,就没人不想亲眼去瞧一瞧这位第一美人的容貌仪态,便真是眼睛盲了的,只要能听如姬樱口微启,说上那么一句半句,哪怕便只是“嗯”上一声,也是不浅的艳福。
只是这位美人如姬,并没有如一众风流公子所想的那样凭借姿色玩弄男人于掌股之间,进而更在江湖上惹起什么轩然大波,而是在双十年华上嫁给了当时名满武林的“活孟尝”莫谷,悄没声地隐入豪门。从此,十里烟花场上,便再也没了如姬的名字。
而这位“活孟尝”莫谷倒是一度成了江湖客们口中的谈资,不止是寻常的江湖客,便是那些个所谓的名门子弟,心里也不是不好奇的。只不过,要说起这份好奇,还得从三十年前的方忆如身上说起。
三十年前,如姬的名声从常州一直传遍整个中原,竟然连塞外都有人慕名而至。说到头儿,如姬这样有名,倒也不全是因为她的长相,还因为她的神秘,以及对所有男人的不假辞色,再加上同行的姐妹见她样貌才艺无不远胜于己,心中泛酸之际,便免不了编些瞎话去传。这一来二去,关于如姬,倒还真有了这样那样的传闻。其中,让大家说得有板有眼的,倒是这样一条。
传闻中,如姬因着样貌太美,才艺又是过人的,惹恼了天上的织锦仙人,那织锦仙人司掌天上的织造,好巧不巧,月老手中的红线,便也是由这位闲人负责编织。这织锦仙人因嫉妒如姬才貌双全,便在给月老的红线上施了个重法,教这些红线但系到如姬足上,无论线那头牵的是皇亲国戚还是乞儿小贼,都必然落得个家破人亡、死于非命的下场。
哪晓得,这样的谣言一出,闻名而蜂拥的男人倒见更多了。那些个惯于出入花丛、流连情场的公子哥儿们,平日里养尊处优,手头里又攒够了钱,生活太过富足,便太过乏味。导致这些吃喝不愁又游手好闲哥儿们一个两个都想来闯一闯这颗红遍了十里烟花场的煞星儿。到得后来,“活孟尝”莫谷以手中宝剑斩下“小阎罗”何九的人头,英雄救美,赢得了美人儿的芳心之后,一众公子哥儿们沉浸在失美人又失面子的伤痛之余,兴之所至倒还开了几个赌局,赌一赌这位抱得美人归的“活孟尝”究竟能扛得这重煞到几时。各人纷纷下注,有赌三月五月的,也有赌五年十年的,倒是有一位穿着打扮都格外风雅的年轻公子,扇着风雅的丝绸扇,更加风雅地闲闲开口:“莫谷这个人,中庭过窄,血气发黑,凡是懂些看相儿的,便知道他活不过五七三十五岁那一年。”
没想到,一语成谶。
五年后,一场泼天业火将莫家烧成了一片白地。莫谷、方忆如,连同他们四岁的小女儿莫笙,都死在了这场无情大火中,无一幸免。
展昭将这件古老传闻中的往事在心中转了一转,生出几分疑惑来,廉铮会对这些半真半假的传说感兴趣他倒是半点不奇怪。只是,莫谷这名字,这些日子来,他听得有些频繁。从白玉堂师父巧手造下的机关盒,到丁绣讲给他听的慕容青、七苦花,莫谷这个名字,仿佛是有着什么魔力,这几个月来排查下来的条条线索,最后竟然都能牵引道这个莫谷的身上。而现在廉铮又说这么一长串引出一个方忆如来……
展昭心中一动:今次这个上官府,恐怕也和这个莫谷有些什么干系吧……
将那些二十年的旧事传言在心中过了过,展昭倒还真想起来一件,只不过不是有关莫谷,而是莫谷那位夫人:方忆如的。
这件事他还是听伯父展南天提起的,当时廉铮还在展府学艺,缠着展南天讲江湖轶事。展南天那天心情不错,居然还真就讲了讲大名府上官家的历史给他们听。前头的大段都还没什么干系,只是讲到上官鹰扬与上官显扬为争权暗中相斗时,展南天倒是叹着气说了这么一句:“可叹那上官显扬文武双全,也算得上是个百年难遇的江湖奇才,只可惜沉迷于女色,拜倒在那个什么如姬的石榴裙下,最终犯下大错,弄了个身败名裂,身死异乡的下场,却是可叹可气。”说到这儿时,他那位至今仍独身一人的伯父还很是不解风情地皱了皱眉头,严厉地告诫他俩,有前车之鉴摆在那儿,当要记住切勿耽于美色,重蹈那上官显扬的覆辙。只是当时二人年纪尚小,对于这些事情似懂非懂,展南天口中的“犯下大错”二人也不晓得,只是不久后又有其他有趣故事,两人心思跟着转开,便没有再放到心上。
想到这儿,展昭不由得转头看向廉铮,语气严肃地问了一句:“你好端端地提起这个方忆如,恐怕不止是想告诉我她是江湖第一美人吧?”
廉铮倒像是料到展昭会有这么一问,闻言收了笑脸,难得的严肃了一回,板着脸开口道:
“那是自然,前些日子我既然答应了你要告诉你那件事,今日咱们既然赴宴,我便现在告诉你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那些风中的传说,终于渐渐浮出水面了……
所以……那些水中潜伏的筒子们,是不是冒个泡打破一下这风中的寂静捏?(我保证我不是在变着法子求评论)
第43章第十二章:筵无好筵
第十二章:筵无好筵
从踏进上官府大门的那一刻起,廉铮的惊讶之情就跟那雨后的山笋似的,蹭蹭蹭的往起冒,铆劲儿压都压不回去。
第一下震到他的,是上官府那气势恢宏的大门,以及那简直能闪瞎人眼睛的金字匾额。廉铮仰起的头半天都没低下,心里默默念叨了一句:“暴发户”,他小爷怎么着也是进过开封府喝过茶做过上宾的人物,人开封府多牛逼啊,人都不带这么炫富的,真是穷装门面,不懂得什么才是低调的奢华……
站在门口迎他们的是上官鹰扬的儿子,不晓得是老几,只大概听得叫个上官泓还是上官桐的,从穿衣打扮到礼节谈吐全都无懈可击,也就展昭还有耐心跟他寒暄客套,廉铮没怎么注意他,用他小爷的话说,他对自己的定位,一向是条不拘俗礼的好汉,那不晓得叫上官泓还上官桐的小子整的那套虚头巴脑的鬼东西,他小爷完全不稀罕理会,没得降低自己的格调。
于是,这条好汉耐着性子等展昭和上官泓啰嗦完,才同进了上官府的大门,按捺了许久终于有了自己露脸的机会,廉铮他感觉有些激动,有些荡漾。然事与愿违,廉铮好汉还没来得及展示自己超人的格调,就再次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
当然,事后这位好汉回想起来此时的震惊时,还是相当不屑,相当有一套说辞的。所谓情理之中,意料之外。他小爷一直以为上官家坐吃山空,该当是个财力凋敝,行将衰败的颓废样儿,因此来时也就抱着一颗幸灾乐祸、落井下石的善良心,没多加上一层防备。诚然,他是听说过“蜈蚣百足,死而不僵”、“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样的说法,但残酷的事实是,他小爷也确实没有料到过僵得这样富丽的蜈蚣,以及瘦的这样剽悍的骆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