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又七年春,清明。
朱墙内,新柳抽出了鹅色的嫩芽,红鲤在破冰的池子里舒展着脊背。
早春的风带着微微寒意,卷起小姑娘领边的细绒,为她糯米似的面颊轻柔地涂上了一层红润。
裹得像个暖色元宵的小姑娘往文渊阁跑了没两步,便撞上了一配犀角革带、着云凤四色花锦的女子。
“长吉见过老师。”六岁的孩子尚还在换牙的年纪,说话唇齿不清,笑得却甜。
被她唤作老师的人正是而今的疏密阁首辅,文渊阁大学士兼太女太师的王嫣然。
王嫣然看向糯米团子似的小太女,先回一礼,后温和道:“殿下这是要去哪儿?”
“看!”顾九如捧起小巧到了极点的雕花食盒,递到王嫣然面前,道:“今日行清,长吉来给老师送青团。”
顾九如,小字长吉,瑾帝之女。
明凰二年,帝隐朝四月,后抱着尚在襁褓中的她登奉天朝会,昭告天下群臣,定顾氏九如为皇太女,承继宗庙,终止朝野无储之忧。
“有劳殿下挂心。”王嫣然看向粉雕玉琢的小太女,常年冷肃的凤眸终是染上了一抹暖意。
谁又能想到那四个月是何等的凶险,陛下甚至连她都不肯见,大小朝政皆议于垂帘外,只为了护住小殿下顺利来到这世间。
顾九如往前挪了半步,拉住王嫣然的衣袖,仰头道:“老师知道母皇去哪里了吗?我怎么找都找不着。”
王嫣然提着青团正感动,忽听这话,不禁哑然失笑,原是找不着陛下,来文渊阁寻她打探呢。
“殿下今日的大字可练完了?”方才还慈眉善目的太师长话锋一转,竟严肃得吓人。
顾九如蹬蹬退了两步,目光开始飘忽不定:“今日,写了写了,我给谢少师检查过才偷溜…走,走出的东宫!”
王嫣然虽为太女太师,却因政务繁忙,去东宫授课的次数不多,顾九如启蒙一事基本全由太女少师负责。
少师姓姓谢,名停云,同王首辅一般出身翰林,也曾修过百书,却半辈子也未能踏出翰林院的大门,只被瑾帝叫去为顾九如启蒙罢了。
“殿下?”
见王嫣然长眉一挑,顾九如低下头开始仔细地打量着砖石的裂痕,隔了好一会儿,才小声道:“好吧,没写。”
“谢翰林还是太过惯着殿下了。”说罢,王嫣然伸手拉住想溜走的顾九如,道:“正好今日无事,臣来陪着殿下写吧。”
闻言,小太女哭丧着脸,却也还不忘补充道:“跟谢少师无关,是我偷偷跑出来的。”
王嫣然只是笑笑,并未再说下去。
她心道,今日特殊,她怎么可能放小殿下去叨扰陛下,还不如带她去多练会儿字。
燕京城外,有山名芜。
芜山就同它的名字般,一无鲜花碧草,二无闲亭庙宇,满眼皆是荒凉枯林,即使今儿是清明,想来也无游人会选此处踏青。
可事无绝对。
此刻的芜山深处,正立着一布衣女子,她将酒葫芦上系着的红绳绕在腕间,腰上别着一柄素鞘的长剑,她束着长发,发尾却并未盘起,而是任它垂在脑后。
远远看过去,倒是个游侠儿。
只是她满头的白发实在太过扎眼,冲淡了身上的江湖气,若是哪位大人在此时路过,只怕要吓到晕厥过去——
老天爷啊,陛下孤身来此做甚。
万幸无人来这儿,而顾七剑当然也不是来芜山闲逛的,今日行清,她特来此处祭一位故人。
料峭春风拂过雪化去后才露出的枯枝,卷起寒意。
“云竹,孤来看你了。”这话说得很是莫名,可若是知晓当年旧事的人听完,只怕会默然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