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找狗剩,是你们家的事,我一个外人不方便多话。现在我女儿该回家没回,我不能不找,这两个娃娃打小就要好,估摸着是跑一起去了。劳驾你挪挪屁股,跟我们一起出去转转,要是能找着人,姓宁的谢你大恩大德。”宁老大淡淡地说。
赵富贵用眼角瞥着宁老大腰间雪亮的放血条,早已是额前见汗,闷了半晌只得将求助的目光投向老婆。
胡金花却显得毫不慌张,如弥勒佛般盘膝坐在条凳上,又粗又短的指头在牙缝间抠挖半晌,带出一小撮墨绿的韭菜,在灯下看了看重新丢进嘴里吧嗒两声,“狗剩又不是我生的,你家姑娘真要是因为他有个三长两短,让他偿命就是了,我们做大爷大娘的可负不起责任。”
“偿命?大爷大娘能说这话,就不怕狗剩他爹从地底下爬起来?”
“小叔子死了多少年,我就帮他养了多少年狗剩,吃饱穿暖事事操心,有什么地方做亏欠了?现在就算他爬起来,我还能怕是咋的?”
宁老大嘿了一声,将烟头丢在地上伸脚踩灭,“狗剩他爹那点抚恤金,再养几个娃恐怕都够了吧?”
胡金花被戳到软肋,紫涨着脸皮道:“我就知道外面这些年在瞎传,觉得我们家发了死人财。呸!我有钱?有什么钱?!狗剩长到这么大,我花的还少吗?现在他倒好,手脚不干不净,别说没家底,就是有金山银山,架得住内贼?真有能耐倒是在外面偷啊!我还没说两句他就跑,这些年都他娘的跑上瘾了,我还去找个什么劲?”
宁家老二浓眉轩起,刚要说话却被宁老大抬手制止。
“清官难断家务事,咱们别扯没用的。”宁老大盯着似乎是想撒泼的妇人,眼神突然变冷,“我什么脾气,大伙儿清楚得很。现在话说出来了,没往回收的道理。全村男女老少都在外面等着,多个人就多份力。你俩到底愿意被请出去,还是抬出去,自己思量着办。”
胡金花看了看面如土色的丈夫,咬牙半晌,终于低下了头。
一场倾巢而出的搜寻就此展开,几百口人举着火把,拎着矿灯,在逐渐浓郁的夜色下涌向山野。宁家开出了三部农用车两台拖拉机,车上装着食物、水和柴油,宁氏兄弟人手一把火铳,宁老大如雷的吼声直激得大山回音阵阵。
直到第二天中午,方圆数十里地界都找了过来,两个孩子仍旧不见踪影。体力不支的村人陆续回家休息,剩下的大多是青壮年汉子。宁老大眼中全是熬出的血丝,在日头下瞪着莽莽大山发愣。
只要女儿真的在赵白城身边,宁老大觉得,那小子绝不会不知轻重到闯进深山的地步。
“要不上黄家坳看看?听小兵跟小勇说,狗剩好像去过那里。”胡金花充满迟疑的一句话,让在场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凉气。
宁老大粗中有细,硬逼着胡金花夫妇前来,就是为了不放过任何可能得到的线索。然而“黄家坳”三个字一入耳,彪悍如他也不禁变了脸色。
黄家坳位于牯牛村以北,七道岗脚下。那里有个芦苇泡子,即南方所说的小型湖泽,杂草丛生人迹罕至。这些年电鱼毒鱼的人越来越多,却没有一个敢去黄家坳转悠的,原因就在于黄大仙一说深入人心。上年纪的老人兴致好时,几乎都能搬出些或亲历、或听说的奇闻异事来,而故事中的灵体无一例外都是黄鼠狼,也无一例外都是以黄家坳为栖息地。
宁老大从没相信过“黄大仙上身”确有其事,平时听人提起这茬,多半会大笑着拍一拍杀生无数的放血条。此刻他却颇有些关心则乱的怔忡感,想到芦苇泡子里的大片沼泽,更是担心两个孩子真要去了那里,一不小心就会被囫囵吞噬。
“走!”宁老大沙哑着喉咙,跳上了拖拉机。
一个小时后,踏着**的草地,宁老大等人摸进了黄家坳深处。芦苇泡子并不大,宁老大站上高处,便将整片区域尽收眼底,并远远看到了女儿和赵白城。
狂喜之下,他正要开口呼唤,却见胡金花向着自己连打手势,神情诡异之极。
自打踏进坳口开始,胡金花就嘱咐众人噤声,以免惊了不干净的东西。宁老大尽管不以为然,但见她神情严肃,显然是把找孩子当成了回事,也就勉强按捺下性子。此刻胡金花忽然探手,一把抓住宁老大黑毛丛生的胳膊,用力之猛甚至让指甲掐破了皮肉,流出血来。
“两个娃好像让黄皮子迷住了,不能叫,一叫就丢了魂。”胡金花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股令人头皮发麻的寒意。
天不怕地不怕的宁老大咽下一口唾沫,瞪着环眼再次望向前方。
沁凉的微风正拂过水面,波光粼粼,芦苇丛随风摇曳。清鸣声中,几只大鸟扑簌簌振翅而起,整个泡子透着生机勃勃。
赵白城正光着膀子,抱着肩,站在一条数米宽阔的水道边。沼泽地形特殊,泡子里到处都是这种如蛛般纵横交错的岔流,有的极深,有的却能随随便便趟过去。宁小蛮坐在对岸,两只小手将赵白城的衣服撑在头顶,借以遮挡阳光。
赵白城在看着身前的水道,宁小蛮则在对面看着他。
两个孩子从头到脚,就犹如泥塑木雕一般,不动,不语,没有任何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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