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是哪个?池逾养在外头的小白脸?”长袍挤起眉头,冷笑道:“你要为他出口气?省省心吧!他是什么狼子野心的人,老夫奉劝你一句,你最好离他远点,否则哪天他把你弄得骨头渣子都不剩,你上哪哭去?!”
谷蕴真冷冷瞧他,说:“我与池逾没有关系。我是城西的,打小从这儿长大,我爹以前总说陵阳本地多出顽固不化的老石头,我今儿算是见识了一回。敢问先生,您除了知道那骂人的几句,还知道什么?嘴巴这么不干不净的,您怎么有资格立足当下,育人教书?”
长袍道:“老夫对什么人说什么样的话,对恶人自然说恶言,你又懂个什么?”
“好,对什么人说什么话,您凭何判定别人是什么人?你字字句句指摘他人,难道你亲眼所见池逾杀人饮血,为祸四方?既然没有,为何血口喷人?您要的是钱是罢,今儿我偏就看不下去了,我身上有的全都给您,只求您下回放过这些个家里有几两钱财的公子哥儿。人家虽然腹内草莽,到底也不想一出家门就沾上您这么块污秽不堪的浊物!”谷蕴真说着,自袖间把钱两全都扯出来,扬在空中,纷纷扬扬的银票落下来,他眸色冰冷又不耐,与长袍对视一阵,冷哼一声,提步走了。
四下哗然。
有人道:“这姓孙的好像总是骂池少爷啊……当初那些来历不明的谣言不就是他传出来的?是吧?我应当没记错。”
“是的,是他卖字画的时候念叨的,原来他是这个居心啊。”
“话说池大少也就在平时逐香楼颂梨园喝喝酒看看戏,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孙一轩干嘛这样啊,说不定就跟那个人说的那样,想着要钱呢。”
“有道理……”
池逾拿着扇子眨了眨眼睛,见谷蕴真的身影都走到街头深处拐过弯,他才反应过来,慢慢地追过去,对许原他们道:“我先走了,你们各自找乐子去吧。”
他一边走,一边把折扇打开,那个伶人眉眼盈盈,笑颜如花,五官恰似谷蕴真的模样,这是他一笔一画,描了近一个礼拜才画好的。
对做事三分钟热度的池大少来说,可谓是殚精竭虑,费尽心血。
――但是好像画得并不亏。
谷蕴真为什么要出来帮他说话?他不是还挺讨厌自己的吗,还这样做,他不是缺心眼就是爱心多。但是池逾没被人帮还过嘴,一边走,胸腔一边后知后觉地变暖,等走过这条熙熙攘攘的长街,他的心脏处已是滚烫炽热。
池逾摸不清这前所未有的感受,而自己在不知不觉间自己左拐右拐,又走来走去,现在连身在何方都不清楚。东张西望间,忽然看到谷蕴真站在路灯下,正垂着头,他不知为何心脏乱跳起来,走过去叫他:“俏冤家。”
谷蕴真偏头扫他一眼,疑惑道:“别人骂你,你居然还脸红?”
“因为我心热。”池逾勾起嘴角,他笑起来很明朗,只是总给人假花般的虚浮质感,如今这笑容却十分真诚,他道:“被骂了这么些年了,也没几个人帮我骂回去的,好歹有一个,我开心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谷蕴真没出声,池逾便说:“我送你回家吧,谷老师。你看你这么文弱,万一被抢劫怎么办?”
谷蕴真没有拒绝,他们便沿着街道往斜阳胡同走,一路安静,池逾细心地查看周围路标记路,直到看到胡同的名字才定下心来。谷蕴真在槐树下,抬起头问池逾:“你为什么要翻人家的字画摊子?”
池逾靠着树干,闻到几缕槐花香气,于晴朗夜里的和风明月中,声音不自觉柔下来,说:“他造假啊,我还不知道么,无物三友哪里是他了?他拿个不知道哪里偷来的印章在那里一盖一张的画,真正的无物先生若是知道他这么乱盖章,怕是会直接哭出来。”
谷蕴真摇头道:“这件事你不对,他也不对。”
“那又如何?你都为我骂回去了,在这论谁对不对有什么重要的。”池逾回道,他看着月色槐影里谷蕴真的脸,觉得那不像芙蓉也不是醉酒,而是林闻起嘴里的绝色两个字。
世间绝色只初现在情人眼中,这一点,池逾还是懂得太迟。
月朗风清,槐香阵阵。两人相对沉默许久,池逾忽然俯身说道:“上回你在逐香楼的联句,选的那句事如繁华逐尘尽,是我随口对上的。”
他隔得近,连谷蕴真的睫毛都看得清清楚楚,也便如愿看到他眸中的微微惊讶。谷蕴真掀起眼睫,与他对视:“真的?”
“自然,”池逾答,“那这次,现下我也想到一句,不如现在跟你说了罢,到明天可能就忘了。”
池逾微微撑开手中的画扇,露出浓妆伶人的一半来,谷蕴真的目光吸引过去,他便无声地笑起来,连自己都无意识地,从眼神里流散出隐秘的一片温和,轻声道:“缥缈云烟开画卷,眼前人是意中人。”
谷蕴真便有些僵硬,须臾回过神来,并不做声,池逾追问他:“你觉得好不好?”
他却答非所问:“……你的扇子画得很好,这是先前放在书房里一直搁着的那把扇子吧?没想到画完的整幅图竟这么好看。”
“我也觉得好,你看他的眉眼像谁?”池逾声音含笑,把扇子塞到谷蕴真手里,他还是不知所措地拿住了,池逾盯着他茫茫然的眼睛,说:“谷先生,你的书法写的是顶好的。不如就帮了我这个忙,替我题一行字上去,扇面总这样空空落落,看着怪难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