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顶软轿徐徐行着,内里的人侧歪着身子,一手扶额,半闭着眸子小憩,不时溢出两声轻咳。
倏然间,轿子一个剧烈颠簸,紧接着厚重的锦缎帘子被人一把掀开,连滚带爬进来一人,携带进一股蕴藉淡淡药香的微风。
景逸缓缓睁眼,就见一个身穿大红喜服的女子半跪半坐在自己面前,编贝般的牙齿紧紧咬着下唇,身子簌簌抖的如同筛糠,一双水亮杏子眼却睁得大大的看着自己。
轿外传来高翎的低沉嗓音:“主子!”
紧接着外面街道传来一队人的脚步声,叫喊声,怒骂声,景逸静静看着眼前女子,那女子也仰着头与他对视。眼眶隐隐含泪,却仍死咬着唇,倔强的不肯哭出声来。
半晌,那女子张开已经沁出血滴的唇,无声吐出两个字:求你。
景逸缓缓抬起一边眉毛,似是觉得十分新鲜有趣。轿外却传来一道陌生嗓音:“我们正在追一个人,不知你家主人可否行个方便……”
轿外众人都紧闭着嘴不回答。那人似是极为恼怒,布帘刚掀起一个角,景逸对着窗子低声唤了声:“高翎。”
那唤作高翎的人似是拿出什么东西,轿外很快一片死寂。轿子重新被人抬起,继续前行。那女子仍保持着之前的跪坐姿势,搁在裙摆上的手攥的紧紧的,侧耳倾听外面动静,眸中闪过一丝惊疑。
景逸又缓缓闭上眼,低声道了句:“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那女子坚定摇了摇头,一抬眼,这才注意到男子惨白面色,紧紧闭着的狭长凤眸,以及,血色尽失的唇。再看男子脖颈上围着的雪色狐裘,身上华丽的绛紫锦袍,腰间血红蛟龙云纹环佩,不禁双目大瞠,他是……
景逸似是感觉到女子惊疑不定的注视,却懒得睁眼,只勾了勾唇角:“怕了么?”
那女子过了初时怔愣,唇畔渐渐绽出一抹苦笑,低低的嗓音尤带了丝颤,却透着一股子坚韧:“民女乔初熏,多谢小侯爷救命之恩。”
高翎点点头,显得有些苦恼。难道是他写的那张告示有问题,工钱太少了?一个月二钱银子,也不低啊……
乔初熏将东西放在长条案几上,又朝他安抚的笑笑:“没关系。这些活我一个人还应付的来。主要是景公子那里。”虽然已经知悉景逸的真实身份,但大家都很有默契的称呼他为公子。
高翎露出一抹有些苦涩的笑容:“公子说了,不用人伺候。他那边一直有弟兄们轮流照应,倒也还好。”
乔初熏拿出一只水瓢,往里面倒了些金桂,又舀了些凉水,洗去花蕊上那层浮土。走到木橱那里,找了套青瓷茶具出来。茶具是她昨天到街上买的,瓷器细腻润泽,上面的釉彩色泽清淡,跟人讨价还价半晌,最后花了十五两银买了一整套,还附赠了两只同色的小酒樽。
“稍等一下,待会儿把茶给公子送去。我马上就做饭。”乔初熏说着,一边手脚麻利的开始泡茶。
茶壶里放入一小撮洗干净的桂花,又倒入烧的滚沸的热水。轻轻拂了拂蒸腾的热汽,乔初熏盖上茶壶盖,又取过两只杯子放在托盘里。从橱子里捧出蜂蜜罐子,舀了两勺蜜在一只小碟子上。最后将托盘交给高翎,微微一笑:“喏,让公子趁热喝。对他身子有好处。要是觉得味道发涩,就倒点蜂蜜。”桂花茶的味道香是一定的,不过可能口感不够绵甜,所以乔初熏才在边上放了一小碟子蜜。
高翎吸了一口气,忍不住叹道:“好香啊!”
乔初熏抿唇一笑:“待会儿给你们蒸桂花甜糕,你要是急着吃,过半个时辰来一趟。”
高翎强忍着咽唾沫的冲动,点点头便捧着桂花茶走了。
乔初熏从一旁的小缸里舀了些粳米粉,又倒了少量糯米粉,一边兑凉水一边拿着筷子缓缓搅和,接着又往里面洒了些白糖。
揉了会儿面,往小盆子上罩了块薄薄的湿布巾,放在一边。照之前那样洗了些桂花,放入一只小碗里,又舀了几大勺蜂蜜进去,拿起筷子轻轻搅拌着。
趁着醒面的功夫,乔初熏到院子里,用刀砍了一小截竹子,拿回厨房洗干净,用来当扣甜糕的模具。
面团被一刀切开,分成两半。一半用那截竹筒扣出圆形的胖胖的形状,中间切开,舀入一勺事先调好的桂花蜜,用手捏合,覆头再点缀两朵桂花,上锅蒸。另一半则用刀切成薄片,上锅蒸熟之后再刷上一层蘸着蜂蜜的桂花,下锅过油翻两翻。很快,屋子里就飘起一股子甜蜜蜜的桂花香。
乔初熏刚把炸好的桂花软糕盛进盘子,门口就已经挤了三四个人,都扒着眼往里头望,也不敢出声。乔初熏一转身,被几人吓了一跳。刚巧高翎走了过来,挨个敲过几个人的头顶,又微笑着看向乔初熏,看神情似是十分高兴。
焯菜的功夫,乔初熏还烫了小半壶桂花酿,大概也就能倒三盏酒的样子。最后一同放在托盘上。
高翎等进厨房帮着端菜,大伙都在偏厅用饭。乔初熏则端着几样饭食进了景逸卧房,一进屋,迎面送来一股清甜桂花香。景逸穿的格外厚实,刚入秋的时节,身上的袍子已经是夹了层的锦缎料子,脖子上仍围着之前的狐裘围脖,捧着本书靠在榻上,另一手端着茶杯缓缓啜着。
乔初熏将托盘放到桌上,走到距离榻边大概三尺的位置停下,垂眸轻声道:“公子,用膳罢。”
景逸撂下茶杯,手里仍擎着书,看着眼前人眉恭目顺的模样,没来由蹙了蹙眉:“怎么不抬眼?”
乔初熏微微一愣,复又顺从的抬起眼眸,唇畔噙着恰当好处的浅笑:“天凉了,饭菜冷的快。公子是要在这边用,还是去桌子那边?”
景逸放下书册,看着她的眼,缓缓道:“端过来罢。”
乔初熏应了一声,将小桌上的一干茶具收走,又端了放着饭食的托盘过来。先打开小盅上的盖子,又递了只汤匙过去,轻声道:“先趁热喝些粥。”
景逸看到一旁的酒盏,有些惊讶,又抽抽鼻子:“桂花酿?”
乔初熏应了声,拿起酒壶将酒盏斟满:“公子现在的身体状况,少喝些酒还是可以的。不过要注意品类,另外最好是烫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