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戬轻抚她些许凌乱的鬓发,眼底含笑:“哪里还有什么大事,新天条诞生,李靖任司法天神,三界清平,我练兵只是防备不时之需。再说,他是你的儿子、我的外甥,以后住在灌江口,总要让草头神熟悉他。”边谈边领着杨婵到她房门前,推门步入,“不过三妹,二哥放心沉香,却不放心你。”
杨婵自然知晓杨戬所指为何,拾掇着萦绕心头的浅淡悲意:“二哥,时间会冲淡一切的。当初我与他结为连理,诞下沉香,此后便是二十年劳燕分飞……直到安置了新天条,我回到刘家村与他朝夕共处,才重新生出了正常夫妻的感觉。这十多年来……他是我的丈夫,也是我的亲人,而今他溘然长逝……我虽勘破生死,却还是不能立刻忘记他。二哥,你别担心我,我绝不会有事,只是需要一点时间,可能几个月,可能一两年……”
华山三圣母与刘彦昌之间的这段缘分,虽为三界称颂,更直接促成了新天条的诞生,可在爱情萌芽之初,其实连她自己都不甚乐观。她甚至早已为刘彦昌身死做好了准备,只因仙凡殊途,他们注定不能长久。
刘彦昌曾说,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如期而至的谢幕,可以追溯的轮回,夫妻俩却已约定,刘彦昌仅此一世,下一世的、下下一世的,无论哪一世的刘彦昌,都不会再是杨婵所爱之人。
这一段旷世绝恋,就此落下帷幕。
“对了二哥,先别说我的事了,”似是为了宽兄长的心,杨婵挨着杨戬坐下,与他细细说来一件说有趣也有趣,说忧心亦忧心的事,“当务之急,是沉香。”
“沉香”这个名字,这许多年来杨婵偶尔来到灌江口,多半会提上两句,要么说他越发沉稳懂事,要么又说他心情欠佳,性情转变,百无聊赖时总是空想,问他也不说在想些什么。记不清是哪一回,杨婵偶然这般抱怨,哮天犬在旁多嘴接道:“那沉香岂不是和我主人一个模样?!”从此被罚吃素两月,半点荤腥没沾,整条狗都瘦了一大圈。
可像今天这般郑重其事地提起,却是十多年来头一遭。杨戬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询问缘由。杨婵却未语先笑:“其实这件事得怪我。”三言两语将当年所作所为和盘托出。
原来当初杨婵赶到刘家村探望杨戬,却没能说服杨戬与她同回华山,临走委实不能放心,便在云头揉了一把白雾,捏成人形吹了口气,丢在了刘家村。这东西落地不久,摘一片芭蕉叶披在身上当作衣裙,就化身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模样,只管在刘家村附近游荡。又因是雾,总在雨天若隐若现,也未曾惊动凡人。
“我留下她,是想让她帮我给二哥你出出主意,万一……沉香那个性子,容易惹你生气。可那东西,二哥你也很清楚,和我远隔千里,我就很难掌控她的行为言语,所以她在刘家村的言行举止,全部发自我的本心。”
如此说来,杨戬便粗粗有了印象。当年细雨朦胧的那个下午,沉香得知他并非凡人,又是曾经打杀刘彦昌的仇人,对他深恶痛绝;而那时确乎有过那么一个女子撑伞驻留,说过几句戏言和安慰。
“可我没想到,这许多年过去了,她居然还在。”杨婵很是无奈,“而且趁我不注意,还和沉香搭上话了。”
话说到此,杨戬才给了她一点反应,意外问:“沉香莫非?”
“不错,沉香好像很喜欢她,也知道她非仙非妖亦非凡人,时常和她闲聊。我发现此事之后,就把那团雾打散了,却不大忍心对沉香说实话……”
大约就是自己犯错在先,不便开口,因而请求兄长帮忙的意思。杨戬蹙眉道:“此事在你意料之外,不必太伤神了。等有机会,我会和他谈。”
事情便这般敲定了。不多时,沉香巡视梅山归来,进到里屋见了杨戬,讷讷叫了一声“舅舅”。杨戬与他之间虽有争执误会,当初又闹得不欢而散,但那毕竟已成陈年往事了,早也不再过多计较,见他便笑问草头神演练如何。沉香便将自己所见所闻一一说了,同时亦步亦趋随杨戬进了书房去。
“这是我平常用的书房,你随时都可以来。如果喜欢单独做事,隔壁还有一间,划给你用。”既然到了这里,杨戬就顺便给他简单介绍一番杨府格局,又把他带到卧房。他们所居庭院小巧玲珑,一庭三间分据东、西、北三个方向。
未几,杨婵循声而出,言道:“沉香,这里是我和你舅舅从小就住的院子,恰好空出一间房,可以给你住。不过,你要是想清静一点,就去东院住,那里曾经是你外公外婆的住处。”